第十八章 新君
跟前站着的這位男子她從未見過,一身牙白的團花暗紋衣袍,頭髮挽在腦後,用同樣白色的帶子束住了,眉間圍着月白色綉金龍嵌白玉的眉勒,蓄着兩撇短須。那雙幽深的雙眸彷彿一潭水讓人看不見底,又帶着幾分的凌厲。這雙眼睛讓錦書遍生寒意,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男子雙手負於身後,直直的站在階下,兩人隔了不過一道欄杆。這人是誰?錦書心裏嘀咕着,在她疑惑的時候,聽得那人的語氣帶着幾分生硬,又催促着她:“讓你去傳話,怎麼不去!”
看來是把她當作這鳳儀殿的宮人了,錦書被這人一吼,立馬就退進了屋子。董皇后與燕王妃的交談的聲音隱隱的傳了出來,她隔着帘子清咳了一聲。
屋裏的談話戛然而止,董皇后拔高了聲音問道:“誰在外面?”
錦書忙揭帘子走了進去,垂首稟道:“稟皇後娘娘,有人讓臣妾和皇後娘娘說一聲,說宴請興陽公主的事推遲到二十一。”
董皇后很是意外,後來她緩緩點頭,道:“知道了,不過是誰讓你來傳話的?”
錦書心下一慌,暗道她該怎麼回答呢,那個人她從來未見過,不知道是誰啊,猶猶豫豫道:“臣妾並不認識那位來傳話的人。”
董皇后沒有再為難錦書,擺擺手,錦書便退出去了。等到她重新回到廊廡上時,哪知一個人也沒有。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剛才出現了幻覺。
又過了大約半刻鐘的功夫,燕王妃出來了。她走出來見錦書還在廊上等她,燕王妃心懷歉意,上來攜了錦書的手,說道:“妹妹,我們回去吧。”
“回去?不再跪靈了嗎?”
燕王妃笑說:“不用,明天黃昏時再來。趁着現在還早,你上我家去坐坐。”
錦書心道半天沒見到秦勉了,她很想回到他身邊去。面對燕王妃的盛情相邀,錦書猶豫的說:“改天再去府上拜訪,我有些累了,想回去躺會兒。”
燕王妃笑道:“那好吧,我不勉強你。”兩人往仙居殿去,錦書剛剛站穩腳,就見齊王府的人來找她。
“二奶奶,您去什麼地方呢,二爺四處找您。”
錦書便說:“陪燕王妃去了一趟北街那邊。”
她在齊王府下人的帶領下出了仙居殿,往昭陽門去。果然秦勉早就在那等着她了,見她終於回來了,心中的不安這才撫平。
兩人登車回永和坊。
到家后,錦書向秦勉詢問:“晏清可知興陽公主是誰?”
秦勉見錦書問得奇怪,忙答道:“我聽說興陽公主是先帝的姐姐。”
“那就是當今皇帝的姑姑了,是大長公主吧。”
“對,你問這個幹嘛?”
“不幹嘛,就是好奇。”錦書笑了笑。
“你今天都去哪呢,跪完靈后我四處找你。”
錦書道:“燕王妃帶我去了崇慶宮和含德殿,午膳在含德殿用的。”
秦勉詫異道:“你去見過太后和皇后呢?”
錦書頷首,秦勉又問:“沒出什麼岔子吧?”
錦書細思量后才說:“燕王妃坑我,讓我給太后治病,我實在不敢接這燙手的山芋便推辭了。”
秦勉聽說點頭道:“你做得對。這活我們不能接。”
錦書往秦勉身邊靠了靠,低聲說:“我一個女子要那些聲望做什麼,只求能和你安靜的過完一生。”
秦勉心中一暖,攬過了錦書的肩膀,輕輕的啄了一下她的臉頰,含笑道:“我也和你一樣。”
“我想躺一會兒,你能去別處坐一坐嗎?折騰了半天身上酸疼。”
秦勉聽說,忙起身道:“好,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
錦書上床躺着,這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太陽落山了。昨晚沒睡個好覺,一上午都跪着,經過這一場的睡眠錦書才恢復了幾分體力。
暮色四合的時候燕王來了,秦勉在花廳款待了他,好酒好菜的招呼着,燕王這一趟像是有什麼心事一般。後來兩人去了書房閑聊,足足一個時辰,那燕王才告辭回去。
等到秦勉回房時,錦書蹙眉問他:“你灌了燕王不少的酒吧?他在熱孝里飲那麼多的酒,不怕人拿這個說事,到皇帝那裏告一狀嗎?”
秦勉微笑:“你也太小看他的酒量了,堂堂燕王可是號稱千杯不倒的,那兩壇酒算什麼。”燕王並未醉酒,但他卻藉著酒意向秦勉說了件十分機密的事。至今秦勉都還心有餘悸。
歸寢時,秦勉與錦書躺在一個被窩,他環着錦書的腰,在錦書耳畔低聲求證了一件事:“咱們這位新君日後可是個明君聖主?”
錦書微詫,她不明白秦勉為何會突然問她這個,她沉吟了片刻才說:“直到慶曆十三年,他都不是個有作為的好皇帝。慶曆一朝百姓過的日子比寶興後期還要艱難。正該休養生息,大力發展生產,興農商的時候,可他卻好大喜功,有些窮兵黷武。要供養日益龐大的軍隊讓百姓苦不堪言。他一直想威震海外,可惜十幾年裏,打過的勝仗屈指可數。北面有我七哥坐鎮,倒能抵禦韃子的進犯,可是整個慶曆一朝又有幾個夏涼呢?北邊還算好,但西面的突厥、東面的倭寇,還有西南的苗疆,哪裏都不太平。再加上一直沒有得到安撫的流民問題,可謂是內憂外患。”
秦勉聽罷,沉悶的說:“這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看來他並沒多大的能耐。”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秦勉又說:“我只能向你求證啊,又不能問別人。”
錦書卻說:“管他是怎樣的君主,反正不會少我們一口飯吃,憂國憂民是他操心的事。不是我們能操心的。”
秦勉眉頭深鎖,他沒有順着錦書的話往下說。
帳子裏突然就安靜下來,不一會兒錦書的呼吸漸漸平穩了。秦勉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身子扶正。他平躺在床上,看着黑越越的帳頂,想起燕王與他說的那件事,再加上錦書的那一番評論,這一晚他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