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籠換鳥

騰籠換鳥

這個孩子的到來並不在計劃之內。

沒有什麼歡迎不歡迎之說,單純是程素素認為孩子生下來了,做父母的就要對他/她負責,而她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了,大的兩個眼看步入了青春期,羊騎士同學更是在狗都不待見的年紀里,太能佔據父母的注意力了。

謝麟則認為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了,並且也知道生育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兩相比較一下,為多一個孩子而讓妻子冒這樣的危險,並不值得。

然而,這是一個沒有特別有效且不傷身的計生方法的年代,“想生生不出”與“不想生卻一不小心懷上了”都是不由人做主的事情。既然孩子來了,那就用一顆平常心去迎接他。

雖然有許多事情要做,最關心的幾件事卻是急不得,只能等。等待的時候迎接一個小生命,亦無不可。程素素便安心養胎,看着一個謝麟做大夫,能讓人安心不少。前兩次生育的時候,她都有記下些手札,這一次同樣備了一本簿子,慢慢記錄下懷孕產育過程中值得記述的事情。約等於一份觀察日記,一直觀察到孩子自己識字會寫了,將薄子交給他自己去接着寫日記。

也許是娛樂活動太不豐富,包括羊騎士,三個孩子都很認真地寫着他們的日記。

除此而此,程素素便什麼都不管了。謝府的事情雖多,一切皆有章法可循,程素素只需處理好與林老夫人、方氏、米氏的關係即可。哪怕林老夫人放話,府里的事情要她管起來,她也沒有大權獨攬,將兩個嬸嬸架空。如今就更好了,她只管自己的身體,別的事兒都委託給這二位,顯得是那樣的寬容平和、不爭不搶。

憶及曾因二房爭權而鬧出許多是是非非,再看如今府內一團和氣,林老夫人感慨道:“人都是互相敬出來的,可不是互相爭出來的。”

【這可與“物競天擇”的說法不太相符了呢。】謝秀在心裏嘀咕,回頭得問問母親,太婆講的好像也是有些道理的。

她打小與哥哥一同讀書,然而回到京城,她與謝紹還是略有區別的,比如她要付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伴祖母,而哥哥則更多的會被趙先生等人請去議事。今天是二房的七姑母家回來報信,那為要美人不要命的七姑父,死了。

一頭是家宅不寧,一頭是和諧安樂,要不老夫人也不會猛然想起二房做對比來。

怎麼講也是親家,也是需要派人去弔唁的。老夫人唏噓了一陣,就對方氏道:“叫老三帶着阿保去一趟吧。七娘要是沒什麼大事,就叫她老實在婆家撫育兒女。”

七娘母子還在婆家生活,以後沒了糟心的丈夫,又有娘家做靠山,也不用擔心像一般寡婦那樣受氣。接回來卻不太合適,七娘的親姐姐二娘還在婆家好好的,七娘回了娘家,二娘怕要難做了。

方氏答應一聲,便去安排弔唁的事情,行雲流水,毫不遲滯。

謝濤對二房的侄女們觀感平平,也不故意刁難這些女流之輩,見七娘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反而生出些憐惜之意來,當下帶了謝保去弔唁。到了地方一看,儀式辦得並不大,死的是個為了美色犯昏的蠢貨,死因也十分不光彩——既到了地頭,閑極無聊就去為便宜岳父“洗冤”走訪,沒人說他便宜岳父無辜,他憋了一肚子氣,不合路上快打了幾鞭子,掉下馬來摔死了。

七娘也不計較這死鬼丈夫的後事哀榮不哀榮,也不去追究小妖精是死是活,有沒有死得很慘。娘家,她也不是很想回去住,與其去程素素手下討生活,不如還就在婆家養兒子。事實證明了,娘家總還是要面子的,她在婆家,不會讓她受欺負,回了娘家,她心裏一準憋屈。

想明此節,七娘痛快地說:“侍奉公婆,撫養幼子,本是我的責任,斷不敢推辭的。”

謝濤誇她一句:“你終於長大啦。”

七娘的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謝府也無人將她當做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念念不忘。

程素素則迎來了謝秀的問題:“我覺得太婆說的也很有道理呀,並不是事事都有爭競的。那為什麼娘說的與太婆說的,又不一樣了呢?”

因為你矛盾論沒學好呀!程素素道:“那你得看爭競的是什麼,矛盾是什麼。物競天擇,也不是跟誰都斗的。咱們說過的,萬事萬物都有聯繫,事物都是在運動變化發展的,矛盾也是一樣的,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會轉化。

就說這府里的事情,從頭起,是府里資源與人口的矛盾,解決的辦法么,可以向外發展呀,四房兄弟齊心合力,謀取更多的資源,每個人都能多,這矛盾也就解決了。但是呢,你二叔公不向外,他向內來奪,二房與其他三房的內部矛盾就上升了,活活把自己變成了要解決的對象。他自找的。”

“可是,聽說那位叔公有些平庸,他向外出不去。”

“哦,那就對外慫,窩裏橫了?”程素素道,“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你是看着一個窩囊廢可憐?多少人就是用這可憐兮兮的外表,掩蓋着骯髒刻毒的事業。凡事別看臉,看做了什麼,看結果是什麼。你二叔公,子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

謝秀聽了一堂課,點點頭:“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

程素素道:“你近來又在忙什麼呢?”

“讀讀書,太婆說,我也得學學管家務了。”

程素素想了一想,道:“那也是要學一點的,記着兩句話。一、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二、不要鑽牛角尖兒。”

“相輔相成?”謝秀笑着問。

“對。”

母女倆說完正事,謝麟就揪着羊騎士從宮裏回來了。一見這父子倆的樣子,程素素先笑了出來:“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跟孩子黑臉呢。”

謝麟無奈地道:“你問他!”

羊騎士一隻手還被父親攥着,微小的掙扎着,有點怕用力太大掙猛了,他爹一個攥不住失力跌倒:“娘,你叫爹放開手,我怕我推倒了他。”

程素素笑得更厲害了,謝秀笑着上前,將父子倆慢慢分開,然後兩手一合,將弟弟給箍住了:“你說,怎麼回事兒?哎喲,你這一身汗味兒,幹嘛去啦?”

謝麟沒好氣地道:“帶着東宮,帶着少安家那個小子,還有吳家那個呆貨——也不知道吳家怎麼養出那麼個不怕事兒的小子來——四個人,逃學,溜了。”

程素素大吃一驚:“你還能幹這事兒?”

不是她說,全家都縱容羊騎士,也是因為羊騎士本人雖然淘氣頑皮,卻有底線,算是個明白的孩子。否則謝麟和程素素就得先動手收拾他了,逃學,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何況是帶着太子逃學!

謝業強調:“是他們講得不好!蠢透了!”

程素素心說,給太子講課,你以為就能跟普通老師似的?想怎麼教就怎麼教?誰都想影響未來的皇帝,倒是想呢,不出三天,就得被彈死!甭想再接着教了。

謝麟冷冷地說:“那你就教唆太子逃學了?!”

“不是我!”羊騎士也冷下了小臉兒。

“不是你?!”謝麟抓狂了,“帶着跑路的不是你嗎?”

“是張捲毛!”羊騎士一不開心,叫出了小夥伴的綽號,“他說讀書太沒意思,那個王學士講經就像和尚念經,聽着就想打磕睡,就說,反正他也是閉着眼睛背,咱們趁他說夢話的時候去躲清凈。”

謝麟怒道:“那是王學士學問深厚,閉着眼睛都能背出來!”儒士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一個愛好,老師們喜歡坐在上面,閉着眼睛搖頭晃腦的背書講角。入迷時,背得抑揚頓錯,腦袋晃得極有節律。

太子的老師難當呀!這位王學士也是當代大儒了,皓首窮經,幾百輩子沒教過小學生了,一教就太深。但是又不能講太淺,說得太淺,顯得他沒有學問,也顯得他在拿淺顯的內容敷衍。這個“度”的問題,連謝麟都有點頭疼。

多麼慘吶,太子那年紀,小學生的水平,讓他理解治國的經典……哦艹!不跟小夥伴逃學難道跟你一起打瞌睡?!

四個一、二年級小學生年紀的小傢伙,就這麼很理直氣壯的跑了!王學士從短暫的入迷狀態里出來,一睜眼,學生沒了。

說來太子被他娘管束得頗嚴,身邊宮女宦官保姆等等都經過挑選,沒人敢教唆他做壞事。逃學的事情放在以往他是不幹的。直到來了三個小夥伴兒!個個都是家裏的寶貝兒,那小脾氣,也就互相能瞧得起了。張捲毛同學,大名張君士,張起的兒子,太子的親表哥;吳確,太皇太後娘家的曾侄孫,吳松的親侄子,吳家百年難得一見的暴脾氣;再加上一個羊騎士。

朋友多了壯膽,四個小夥伴手牽手,走了!

太子身邊盯着的人多了去了,居然愣是叫四個人逃掉了,這一鬧,不曉得要多少人丟飯碗,多少人丟腦袋了。

程素素問謝業:“你們怎麼跑的?”

“也沒怎麼跑。禁軍真是笨吶!他們來回巡邏,這樣、這樣的,岔着來,到處都是空子。明明門在那兒、路在那兒,他們都看不到。要不是殿下跑得慢,他們抓不到的。”手上嗖嗖比劃了幾道,口氣微帶一點嫌棄還。

程素素道:“好了,你是對是錯,我先不問,去洗澡換衣裳,先吃飯。”

羊騎士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哎!”

“櫻桃,看着他點兒。阿秀,你去將你哥哥也叫來。”

謝秀不大樂意地:“哦。”她覺得她可以當姐姐的。

清完了場,程素素才說:“說吧,怎麼收場。”

帶着太子學不良,事情可大可小,謝麟這老師還當不當得下去都不好講。謝麟道:“不會太難的。聖上心裏有數着呢。”

“還有什麼事沒說嗎?”

“嗯,太子倒是個斯文人,他們仨,天不怕、地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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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太子體力不夠好,其他三個小夥伴又不能丟下他,兼之禁軍也不是白吃乾飯,張起、謝麟都被召來逮捕各自的兒子,最後四個小東西只好一起束手就擒。

一人揪兩隻,揪到御前的時候,太子知道錯了,獨自承擔了責任:“是我覺得悶,要出去走走,他們被迫陪我的。阿爹不是講過,要忠臣的嗎?他們是我的忠臣。”

王學士一面因為講課講得讓學生逃學而羞愧,一面又因為太子這理論不對而生氣:“殿下!佞臣從來都是順着的!忠言從來逆耳!”

這話就重了,張起與謝麟一齊跪下請罪,口上也不饒了王學士:“稚子天真無邪,奈何因一時之氣而刻薄童子?”

張君士的捲毛像彈簧一樣地直抖:“都說正經書好能叫人入迷,孔夫子讀書入迷,書的味道比肉味兒還香,三個月都不知道肉味了!學士講的,比我娘做的飯還難吃!”

不不不,張捲毛,書好不好我不知道,你娘一定會揍你是真的。

王學士簡直要氣昏:“陛下,臣講的是孔聖人之言,這、這無知童子,他、他,”說著,將目光放到了張起身上,“不尊經籍,這是羞辱我,還是在羞辱經典?”

張起一陣慚愧:“學士,學士,是我教子無方。”

吳確冷不丁冒了一句:“學生沒學好,難道不是老師的錯嗎?”

謝麟頭都大了,他也是老師啊!雖然知道吳確這小子是針對的王學士。

羊騎士更絕一點:“不是說‘漢家自有制度’嗎?一家之言……”

謝業同學,你娘估計不為會這個打你,但是從你爹的目光來看,你的小屁股危險了。

反正羊騎士一句話說完,王學士直接被氣得昏過去了。皇帝邊連擺手:“帶你們兒子回家,先反省!”說話的時候認真地看了看幾個孩子,點了點頭。這些小孩子是他特意挑選的,否則也不會仨都是跟躥天猴比誰蹦得高的貨。是要有那麼一點點不被經籍束縛的精神,才能應付接下來的變革。

穩重?朝廷上穩重的人太多了,暮氣沉沉,又有着一種中老年男人不服老,服藥也要納妾的激動。

天下需要真的朝氣。

如果說對張皇後有什麼不太滿意的地方,就是她將兒子教導得“太像一個聽皇父話的太子”,這樣不好。

當然,罰是不能不罰的,否則王學士臉上過不去,道理規矩也不行。

謝麟與張起也不是傻子,當場就請罪,現在將罪定下來,接下來有許多人就會過份的追究,否則一扯皮,還不知道要扯成什麼樣子呢。

皇帝想了一想,道:“他們,抄書吧,五經都抄一遍。你們,還有吳柏,罰俸!太子的課么……謝麟你接着教吧,謝業,好好聽!老師呢,只會在堂上打幾板子,你親爹講課你不聽呢,堂上打完回家他還接着打。還有!等王學士醒了,都給我向王學士道歉!”

羊騎士懵逼了,他覺得他自己個兒道理講得可好了,為嘛還要挨罰呀?!

謝麟一把薅過兒子,薅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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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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