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攸很想繼續留在島上,解除心中疑問,奈何情況不允許。
霧中的面孔對巫帝很不感冒,冷言冷語,表情不屑。
巫帝同樣面色冰冷,渾身煞氣。依李攸對他的了解,只要擦起一點火星,隨時可能掄起刀子打一場。
幾番思量,終是安全為上,放棄留下的念頭。
至於尋寶,也可另尋他處。
九座海島,就算捨去一座,還有八座,算不得損失。
李攸拉了一下巫帝長袖,低聲道:“你我初來,小心為好。此處不易久留,不如先行離開。另尋他島……”
聽到這番話,巫帝漸漸收起冷意。霧中的面孔卻乍然一變,與先時的平和相去甚遠,顯出幾分-暴-躁-猙-獰。
“你要走?”
灰霧逼近,周圍皆是霧蒙蒙一片,來時的路已再不可尋。
“你要離開?”
聲如擂鼓,似雷鳴之音,重重擊入李攸耳鼓。
氣海微震,用力晃了晃頭,眼前仍是發白。
“對。”
咬牙吐出一個單音,側身半步。對視霧中空洞的眼窩,李攸道:“你言為真也好,是假也罷,都與我無干。此番貿然闖入,事有唐突。自當儘速離開,還你清凈。”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灰霧大吼,混不似先時之態。
“你還能看透人心?”李攸挑眉,道,“若真如此,你當知曉,我所說的話,字字皆出於本心,沒有半句虛假。”
“你難道不想知道……”
“不想!”
打斷霧的話,李攸硬聲道:“前世,上輩子,這些都比不上現下重要!”
“哦?”
“為俗世所累,我已經過一遭因果。過程並不美好。難得安生幾日,不想再惹麻煩,牽扯更多。”
“你不想,便不會牽扯?”霧中面孔冷笑,“可笑!”
“不想,也不知,何來牽扯?”李攸同樣冷笑,“可笑也好,怎樣也罷,總是,我心意已決。”
“你會後悔。”
“不會。”
“你一定會後悔!”
“絕不會!”
上古,神明,福地,隱藏幾萬年的身份,這些都不是李攸最關注的事。
先時,初入海島,感受到陌生意志,心存迷惑,甚至有諸多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在見到霧之後,好奇倏然消散。同時明白,他最在意的,準確地說,最想抓在手中的到底是什麼!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仔細想想,的確像自己會做的事。無論今生還是前世,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至於夏皇那世的性格,很可能是突變。
李攸心中豁然,放鬆了肩膀,站得更直。由此發現,掃去心中霧霾,這處海島於他的影響,或者是霧中面孔對他的影響,實在是微乎其微,不值得一提。
他與霧中面孔對立且平等,並無上下之別。
念頭升起,思維愈發清晰,對心中的疑惑也有了幾分概念。
“你會後悔,一定會後悔!”
霧中面孔愈發-猙-獰,咆哮嘶吼,兩道霧氣化作長鞭,直向李攸襲來。
稍有不慎不擊中,不死也會被瘴氣所傷。
李攸提高警惕,正要祭出黑傘,巫帝卻先他一步,手捏法訣,打出一道紫色靈力。
靈力包裹一枚火種,幽-紫色的光芒,內中一點藍,恰是圖騰中的巫火。
不好!
李攸暗道不妙,心中悚然。顧不得其他,忙運起靈力,傳音真火玄冰,立即返回山河卷。
“尊者,可是此處不妥?”
冥老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李攸連忙點頭。
不妥,非常的不妥!必須速避!
“巫火出世!”
無需多做解釋,冥老當即肅然。
哪怕最頑劣的器靈,聽到“巫火”兩個字,也會全身發抖,恨不能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遁走,找地方藏起來。
“巫火出世,快些過來!”
冥老一聲大喝,金烏真火和萬年玄冰同時僵住。
維持手臂高舉的姿勢,兩個娃娃僵硬的轉過頭,齊齊看向冥老,似乎想確認一下,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
“還愣着做什麼?”
冥老難得現出焦急神色,見兩個娃娃尚無反應,都停在原地,當真想抓過來捶上幾頓。
關乎生死之事,豈能說笑!
“快些過來!”
見金烏真火和萬年玄冰仍停住不動,冥老大為火光,當即雙手結印,隔空一抓。被冥火纏繞,兩個娃娃靈力被縛,只能雙手雙腳抱成團,骨碌碌的滾到冥老身前。
“你這老頭!”金烏真火大叫。
“哇哇!”萬年玄冰幫腔。
“休要聒噪!”冥火聲音更高。
金烏真火凶,萬年玄冰橫,冥老挨個抓起揍。他可不是尊者的好脾氣,不聽話必須揍!
尊者好脾氣?
此事值得商榷。尤其是被李攸修理過的仙凡,必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揍過一輪,兩個娃娃都變得老實了。
黑蟒飛來,縮小身軀,纏在兩個娃娃腕上,不敢再動一下。
巫火?
當真是傳說中的巫火?
雖未親眼見過,卻聽族中老祖講過。每逢巫火現世,必招致一場大難,縱上古荒獸亦難全身而退。
想到這裏,兩條黑蟒纏得更緊。
山河卷鋪展,冥老抓起金烏真火和萬年玄冰,飛身投入卷中。
短胖幼龍盤旋在捲軸上方,噴出兩道水柱,攔住-欲-沖-向-前的石人。
遍地碎石中,只有五尊石人還算完整。能扛住真火-焚-燒,玄冰碾壓,已非尋常傀-儡,哪怕是山河卷器靈也不敢掉以輕心。
雖外形憨厚討喜,到底是神器之屬,一旦發威,仙人荒獸都要退避三舍。
五尊石人被沖得連連倒退,險些跌入海里。直至山河卷收起,器靈飛回捲軸,仍未能靠近。
神器化作白光,投入李攸手中,安全係數直線飆高。
見器靈脫身,同石人對峙的飛鳳盤龍再次傻眼。
這是又要被丟下的勢頭?
看到林中騰起的藍紫色火光,飛鳳焦急叫道:“上仙救命!莫要丟下我等!”
聽到飛鳳盤龍的叫聲,李攸終慢下速度,在空中停頓兩秒。
長袖飛卷,一龍一鳳頓為靈力纏繞,倒飛入李攸袖中。
“走!”
袖裏乾坤,可納天地萬物。
以李攸的境界,別說神獸,半座仙宮都能搬走。
或許該找個機會試一試?
正想着,巫帝已追了上來。
銀髮飛舞,黑袍上紅紋流動,額心的圖騰似產生些微變化,只來不及細看。
腳下,藍紫色的火焰自海島中心開始蔓延,漸漸包裹整座島林。
灰霧瘴氣自島中騰起,同火焰相抗。
起初,雙方勢均力敵,勉強打個平手。然隨着火光大盛,霧氣瘴氣都被一點點吞噬,很快處於頹勢。如此下去,必將半縷不存。
火光熊熊,衝破環繞海島的狂-風-霧-障。殘餘的斷崖黑岩亦在火中碎裂融化。
海浪翻湧,潮水隨火焰舞動。
靠近島緣處,海面鼓起無數氣泡,猶如滾水沸騰。
李攸停在半空,凝視被火包圍的海島,難言心中是什麼滋味。同樣的情形,彷彿親身經歷過。眼前一切,不過昨日再現。
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搖搖頭,當真是費解。
翻滾的海浪中,半座海島坍塌,現出深埋在海中的巨岩。
岩石為錐形,露出海面的部分已是遍佈裂痕,溢出縷縷灰氣。
逃過一劫的盤龍飛鳳小心探頭,忍不住拍拍胸口,大感慶幸。當真是撿回一條命。已能化出本體的白虎麒麟飛到李攸身側,俯視下方的海島,神情肅然。
只是一點火星,便能毀去一座神島……
兩隻瑞獸互相看看,瞬間達成一致:今日之後,非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惹怒尊者的道侶!想保住性命,必要牢記!
“走吧。”
李攸收回目光,無心再看。
巫帝卻拉住他,指着下方的灰岩,道:“稍等片刻,此間事尚未了結。”
“為何?”李攸不解,難不成要將剩下的幾塊石頭也燒掉?
“他欲同你我道別。”
“他?”
“霧。”
“什麼?!”
被放火燒了,還要當面道別?
m還是m?
亦或是,打算換個方式報仇?
這到底多想不開。
“你確定?”李攸很是懷疑。
“確定。”巫帝凝視李攸,道,“我並未殺他,只是毀去海島,放其自由。”
“放其自由?”李攸蹙眉,“我有些不懂。”
“此事……”
“此事,還是我來解釋。”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李攸轉過頭,不期然,對上一道灰色的身影。
灰發灰袍,雙眸卻是漆黑,同他與巫帝一般無二。
“你是霧?”
“正是。”
灰袍人洒然一笑,同霧中的面孔有幾分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自神世湮滅,我困於島中萬世。為支撐這方世界,靈力已將耗盡。灰石乃洪荒遺留,非巫火不能粉碎。你二人重歸,也算是我的造化。”
“你說什麼?”
“忘記了嗎?”
灰袍人仔細看着李攸,確認他當真不記得,方嘆息一聲,繼續道:“洪荒初成,宇宙乍分,九道鴻光成九位神祗,繼承洪荒之力,撐起萬千世界。”
隨着他的講述,四周的景物開始變換。
一切彷彿又回到過天門時。
頭頂是星河璀璨,腳下是雲霞繚繞。
無數的星光灑落,綵綢般披在肩頭。
黑暗中,九道光柱升起,共同撐起洪荒宇宙,擎起一方天地。
創世,造物,擎天。
神祗之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歲月輪轉,無數星辰生成隕落,九道光柱不再如初時閃耀,漸漸變得暗淡。
大千世界同小千世界一一呈現,有相識,亦有不識。
當一方大千世界終於穩定,龍鳳兩族現世,四方瑞獸降生,第一頭荒獸踞山而立,對天怒吼,神祗之世終到了盡頭。
光柱一道接着一道消減,先後歸入黑暗。
隨着光芒消散,疲憊的神明陷入了沉眠。
星河圍攏,包裹出一方世界,形成一片汪洋。
沉眠的神祗落入海中,為洪荒灰岩圍攏。
海中升起九座海島,隨潮汐漲落,沉寂萬古。
隨神世湮滅,上古開啟,星辰開始脫離掌控,運行自己的軌道。
直到某一天,這方遺留的神地突現變化,一道裂痕出現在虛空,第一頭荒獸闖入,方才打破了無邊的寂靜和沉默……
“可想起來了?”
聲音近在耳畔,又似遠在天邊。
恍惚中,李攸睜開雙眼,仍無法斷定,到底哪一方才是真實世界。
“這裏原該是你沉睡之地。”灰袍人指向一座海島,恰好是雲船靠岸之處,“洪荒之時,你為九柱之一,卻是特立獨行,與我等皆有不同。只沒料到,神落之後,仍先我等離開此地……還和這人一起!”
顯然,無論是沉睡還是清醒,他對巫帝的觀感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差。
難道是前世的恩怨情仇?
不知為何,李攸並不怎麼喜歡這個念頭。
“無人相伴,我困於島中,醒來亦是無趣。”灰袍人仰起頭,看向心鏡所在,笑道,“如今離開困境,我當去外界走上一遭,以慰萬年的寂寥。”
以慰寂寥?
這話聽着就不對。
李攸懷疑的看着灰袍人,當真不是去搗亂?
“自然不會。”
灰袍人想了想,又道:“不過,出了此地,為行走方便,我還需找個靈身。”
話落,上下打量李攸,又掃過巫帝,頓時有了主意。
“仙界無聊,我當去三界。論靈身,還是巫修更好。”
“你要去巫界?”
“自然。”
“以巫修現世?”
“對。”
灰袍人愉快點頭,李攸大感不妙。想起被老樹教導中的仙靈草,不安感更甚。
“等等!”
這事不行,絕對不行!
攔住,必須攔住!
哪承想,根本攔不住!
似判斷出他的想法,灰袍人迅速化作一道霧氣,眨眼飛入雲中,穿過心鏡,不見了蹤影。
獃獃望着頭頂,李攸咬牙,再咬牙,終於沒能壓制住怒火,一板磚砸下,將餘下的島岩全砸進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