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蒼亭山下砍柴郎】
大隆國北寒之地，縱然是到了初春時節，尚未開化的冰雪仍隨處可見，天氣也自有幾分寒冷。
一個衣衫襤褸、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從村東頭的一所茅屋走出來，孤單單地往不遠處的土神廟而去。
少年的相貌還算英挺，只是飽經風霜的臉上，多了幾分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與滄桑，卻也平添了幾分古樸厚重的氣質。他的衣服雖然有些破爛，但不難看出那曾是一身錦衣華服，而且從他腳上的黒鯊皮筒靴，也能斷定他的身份並不一般。
南海黒鯊皮質柔軟卻堅韌異常，普通刀劍砍上去連道白痕都留不下，是眾多達官顯貴製作防身內襯的上佳之選。可是這南海黒鯊可不是那麼容易捕捉的，那傢伙發起蠻來，撞翻一條普通漁船就跟打翻花瓶那般容易，連先天武師都對付不了，恐怕只有達到流光之境的修真者以神魂御劍才有能力捕殺。因此，南海黒鯊皮非常名貴，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
還好，這少年的皮筒靴早已被污垢蒙蔽了黒鯊皮的紋理，否則被人看出來，不定會惹來什麼麻煩。不過在如此山野之地，也不會有識貨之人。
不多時，那少年便已到了破廟門前，輕輕推開廟門，見埋在柴草堆里的女孩還未睡醒，少年微微一笑后關上了廟門。
看了看靜躺在地的那攤細土，少年環視了一眼地面，拾起一根筷子般的枯枝，而後蹲下身在細土上寫起字來。
雖然以枯枝為筆、浮土為墨來練字表現力很有限，但少年依然全神貫注，寫的一絲不苟。但見他手腕輾轉提按，或急或緩，似乎每一筆都經過了深思熟慮、都融入了自身的意志與精神。
寫罷，少年依舊蹲身凝視着地上的“橫幅”，微微點頭。顯然，他對這幅字寫得還算滿意。他又順手拾起一根柴草，然後圍成了一個盤子般大小的圓圈，隨手扔到了“橫幅”之上，那圓圈自然圈住了一些字，或整或半，有的卻只被圈進來一個點畫而已。
凝視着圓圈裏的道道痕迹與其間的“留白”，以及每一點畫的形態、姿勢，少年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了一張張表情，那些筆畫或憨態可掬、或乖巧俊秀、或肆意魯莽、或玉樹臨風、或蒼老頹然、或委婉羞澀……那圓圈似乎便是個小小世界，容盡人事百態！
少年長出一口氣，嘴角露出了一絲喜色，這正是他有意寫出的效果。凝心靜氣之下，於書法中感悟人世百態、蒼生萬物之理！雖然還很淺薄，但他斷定自己在書道上又進一層。
少年一邊想着，一邊輕輕捏起草圈，又放到了“橫幅”上的另一個位置。盯了一會兒，緩緩搖搖頭。
“乍一看氣韻亨通，聚散疏密和線條的變化倒也得當，雖不至流美俗氣，可追究起來終歸落了下乘。書法之道，方寸之地便可見天地造化之奇，萬物演化之妙，我卻距離那‘無為而為’的書之大道遠矣！無為而為、無為而為……”
少年心裏反覆念叨着，似乎有一絲明悟閃過腦際，卻在這時，身旁響起一陣窸窣聲響，卻是那女孩醒了：“凌霄哥，你又在寫字啦。”
聽到女孩的呼喊，凌霄回過神，從懷裏掏出一塊熱氣騰騰的紅薯，遞了過去：“嬌兒，你醒了？一定是餓了吧，來，快把這紅薯吃了。”
名叫嬌兒的女孩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小臉髒兮兮的，一頭黑髮也是一條一綹，亂糟糟的散落着，倒是那雙眼睛明如點漆，純凈得一塵不染。此刻她正坐起來靠在土牆上，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這會兒見凌霄拿出了紅薯，她一把接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塊紅薯卻被她幾大口就吃了進去。
“呵呵，慢點吃，別噎着，哥哥這裏還有。”凌霄微笑着，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神情間頗有兄長風範。
“凌霄哥，那你怎麼不吃啊？難道你不餓嗎？”
“你重傷初愈，自然要照顧你。”凌霄邊說邊取出剩下的那塊紅薯，遞給了嬌兒。
“凌霄哥，你砍柴那麼辛苦，還被我連累的成了乞丐，這塊紅薯說什麼也得給你吃。”
“不辛苦，”凌霄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等我再賣兩擔柴，就又能給你買副葯了，這幾天多虧了梁翁幫了咱們，每次路過他的茅屋，他都會給我兩塊紅薯，否則這服藥錢又要延遲幾日才能湊齊了，等你的傷好了，我怎麼也要給老人家送去幾擔柴。”
“等我的腿好了，一定幫凌霄哥去砍柴！”
“我所有的家當就是一把斧頭，你拿什麼砍？”凌霄微笑道，“況且天氣變暖之後，蒼亭山上的毒蛇猛獸也會多起來，連我都不敢深入險地，你毫無功夫又怎麼能去？”
“有凌霄哥在，我就什麼也不怕！”嬌兒小脖子一挺，自信滿滿地道。
“行了吧你！”凌霄輕輕捏了一下嬌兒的鼻子，笑道，“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再不小心把哪兒摔斷了，咱們可就又有的受了。”
嬌兒抿着小嘴用力點點頭，雙眼卻噙出了淚花。自從雙親死於馬匪刀下、全家又被洗劫一空后，她便成了一無所有的孤兒，一個月前又不小心摔斷了雙腿，要不是凌霄接好了她的雙腿，又冒着風雪買來幾位草藥，恐怕早就沒命了。
這段日子來，都是凌霄哥靠砍柴來養活着自己，自己不但幫不上什麼忙，還摔斷了腿拖累凌霄哥，可是凌霄哥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嬌兒的雙眼含着淚回想着。
“好了嬌兒，別哭鼻子，快把紅薯吃了，然後跟哥哥去鎮裏，如果運氣好，以後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好日子？”這三個字是嬌兒從來都沒敢想過的。
“我剛才聽路上人說，今天鎮上有玄天宗的神仙來招收弟子，如果我們能被選中，那不就有好日子過了？”
“神仙？”嬌兒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本來嚼着紅薯的小嘴也僵硬了片刻，“嗯，凌霄哥你一定能被選中，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砍柴郎。”
“砍柴郎就是砍柴郎，還有什麼一般不一般的？”凌霄微笑道。
“凌霄哥，你這麼有本事，咋成了砍柴郎呢？你是我的大恩人，你得跟我說說你的事兒，要不等你被神仙帶走了，我再想見你一面都見不着了呢！”
凌霄不但有一身功夫，而且還會寫字作詩，說起話來更比村裏的教書先生還有學問，這在嬌兒眼中可是了不起的本事！因此她認定凌霄哥不是一般的砍柴郎，一定會被仙人選中的。
“救命恩人？呵呵，快別那麼說！”凌霄說著一頓，“嬌兒，我不瞞你，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就連名字也是看了這項墜之後才想起來的。”
說到這兒，凌霄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把手伸向了胸前的黑色玉墜。那玉墜雖然早已被泥土所蒙蔽，但在一抹斜光之下依舊泛着幽幽的烏光，看上卻頗為古樸厚重，又彰顯着幾分滄桑與神秘。玉墜背面，兩個暗紅色的篆體小字，正是凌霄二字。
那是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己又是誰？總不會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
凌霄撫弄着那黑色玉墜，神情凝重。通過自身裝束，他也能揣摩出自己的身份並不一般，而如今自己的處境，更是證明家裏遭逢了巨變。甚至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親人都已慘遭毒手！倘若真是如此，家仇卻是不可不報！
幾個月以來，凌霄幾乎走遍了整個青州府，卻沒有一家姓凌的豪門世家，他也有些納悶，畢竟仇人為了斬草除根不該任他存活於世，可是幾個月過去了，凌霄從未遇到過追殺者。
雖然失憶，但是曾經練過的功夫和讀過的書，凌霄卻不曾忘記，那已變成本能般的能力，失憶的人也不會忘記該如何走路的，就是這個道理。
凌霄也曾問過邂逅過的武者，天罡十二斧是哪個門派的武功。那武者卻說，在大隆王朝，最有名的斧法，便是當朝鎮南大將軍夜涼的裂魂開山斧，一斧頭下去，怕不是能把個小山頭劈為兩半，不過那是跟長槍一樣的長柄巨斧，卻是沒聽說過還有天罡十二斧這麼一套功夫。
“難道我根本不是大隆國之人？為什麼我會失去記憶呢？”無數疑問在凌霄心懷間盤桓不去，“我勢必要查個明白，到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不過凌霄清楚，這一切都需要強大的實力。想要快意恩仇、暢遊天下，不是光有志向就能解決問題的。因此在這幾個月以來，凌霄一直在尋找機會，而這十年一次的仙緣會，正是他必須要把握的！
“凌霄哥，反正不管你到底是誰，在我心裏都是最好最好的人！你一定能做成神仙的，來，這塊紅薯咱們一人一半。”
凌霄莞爾一笑，卻是被嬌兒打斷了思緒，他也沒拒絕嬌兒，接過紅薯邊吃邊笑道：“你這妮子，神仙又豈是那般容易做的？不過借你吉言，哥哥這便帶你去尋尋那仙緣！”
凌霄說完，便背起了還在打愣的嬌兒，大踏步走出了廟門，向掛月鎮而去。雖說也是個讀書人，舉止間倒頗有幾分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