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羽王
?待閻羅緩過氣來后,已知道疼痛。
上下打量自己,狼狽的威儀全無,乾脆老着臉皮又粗魯的吐出幾口殘血濘土。
左右看看一殿的殘破,先是面現苦笑,再轉做欲哭無淚。
哼哼唧唧了半天又狂笑起來,笑到幸處已忘記了嘴臉殘破,不免扯動了傷口,再次齜牙咧嘴,醜態百生。
也不知道閻君受了什麼刺激,牛頭、馬面只有察言觀色,陪哭陪笑。
旁觀的白無常看着這三人,甚覺無聊,但餘事未了,又不好提前退場,只有側退一步,以羽扇遮住鼻嘴,讓人無法察覺他在偷笑。
笑聲漸止。閻羅抓了抓自己的鬍鬚,雙手猛拍着肥大的肚子,發瘋似的大喊:“打呀,打呀!今天誰不把豐都城燒乾凈了就不算完!”
閻羅雙目通紅,顯然動了真氣。牛頭,馬面靜立到一邊,屏息凝聲。
撒潑了幾句見無人應聲,閻羅又帶着哭腔,一聲長嘆:“兒郎,我罵的是你們,卻疼在我心裏。”
一聽閻羅語氣放軟,馬面唯諾,牛頭也連連作揖。
看向白無常,他只是在羽扇下露出一雙眼睛回看閻羅,說不出的古怪。
討了個沒趣后,閻羅又捧着自己的鬍鬚,語重心長:“我只是個將死的老鬼了,還能活幾百年?兒郎們若是聽話,這森羅十殿不早晚都是你們的?何必在今日大動干戈?難道盼着我早些魂飛魄散嗎?”
馬面聽音,怕閻羅心有嫌隙,連忙施禮,緩聲道:“兒郎豈敢有非分之想,我主一定萬壽無疆。”
閻羅心中明鏡,整個豐都城唯有馬面有叵測之嫌,卻口口聲聲不存它想。
牛頭心思粗鄙,直指白無常,與閻羅告狀:“這代鬼使好蠻橫,我已忍了很久了,再不出手教訓,豈不是爬到我刑官頭上了?”
撤下羽扇,白無常撇了撇嘴,一副無所謂然的樣子,更是氣人!
抬頭看着牛頭,閻羅瞪大眼睛反問:“教訓?教訓!你教訓的好啊,你看看把我都教訓成什麼樣子了?”閻羅拍了拍身上的土,一陣塵霧揚起,又嗆得他連聲咳嗽。
咳嗽聲歇止后,閻羅擦了擦唇邊血,問白無常:“我那黑無常兒郎呢?”
揮扇驅走了飄蕩來的塵霧,白無常嘆氣,回閻羅:“閻老大真挑對了人問,向白鬼使要黑鬼使。不過……連你都管不了他,我又怎麼敢管?”
一界之主問話,竟然被回嗆。閻羅憋紅了臉,又是一陣猛咳。馬面伸出蒲扇大手,撫順閻羅的胸口。藉機握住他的手指,閻羅揚眉:“你剛剛問我什麼?”
一愣:“沒,我剛剛沒說話。”
“好像問我怎麼回來早了?”
馬面會意,連連點頭,又再問一遍:“我主今日要去會仙友,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一拍大腿,閻羅借題發揮,叫了一聲苦。愁眉苦臉的哀嘆:“從此後,仙家不會再給我們做主了!”
此言一出,牛頭大驚:“我鬼界雖然與仙界煉道不同,但這幾千年始終兩不相犯,我豐都城還給他們留了些面子,尊稱他們一聲上仙。怎麼?難道仙界現在混壯了,仗着勢大,就要甩了我豐都這個兄弟嗎?”
閻羅依然作勢,連連叫苦:“可不是,我今天還沒到南天門,就被請茶啦。”
所謂請茶一說只是美言,說白了,就是被人轟出來了。
牛頭暴怒,雙拳成錘,大喝:“仙界敢欺負我主,難道當我豐都沒人嗎?君王,只要你一聲令下,我當速提一千鬼兵,殺進南天門為君王出氣!若不能成,我甘願做鬼!”
白無常失笑,淡淡的補了一句:“你本來就是鬼。”
牛頭被他恥笑,再次耍橫:“你待怎地!”
白無常揚眉:“隨時領教。”
“行了!真當我死了嗎?”閻羅大喝,左右看看兩人,又苦着一張臉絮叨:“都說我豐都鬼城是刮油的刀,只認錢,連親娘都不認,個個兒心懷鬼胎,亂如散沙……難道你們當真要把我豐都鬼城弄成他們說的那樣嗎?”
負手轉身,白無常仰首微嘆:“難道不早就是這樣了嗎?”
瞪一眼白無常的背影,閻羅又對牛頭接著說:“兒郎,我當然知道有鬼兵可用,但人家惱咱們也是事出有據,讓咱們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來。”
“怎麼?難道我們被他們抓到了短處?”
嘆息:“我豐都的人打了仙家的須菩提,你說人家該不該惱?”
話到這裏,已驚呆了牛頭、馬面。面面相覷后,心下乍舌:這須菩提有毀天滅地的本事,沒想到也能被地府的人給揍了,放眼整座豐都城,能與須菩提過招的,除了黑無常鬼使,不做它想!
只知道這黑無常頗有手段,但卻不曾想竟有這麼大的本事!
閻羅細細數着:“自建成豐都以來,便有鬼使二職,專司招魂引魄,每代鬼使須拘魂三萬萬,方能圓滿告職,或投胎轉世,或野外修仙,或安於大解脫,從未有過紕漏……”閻羅說到這裏,又看了看白無常的背影,長嘆一聲:“直到你來了。”
側首轉身,白無常揚眉:“哦?閻老大莫不是說這場禍事是我引出來的?”
不理他的問題,閻羅自說自話:“兒郎是第四代白無常,自來我豐都后,兢兢業業,有條不紊,沒出半點差錯。”
微微頷首:“誇獎,誇獎。”
話鋒一轉,閻羅抱怨:“但我的白兒郎啊,你也太穩了些,每天就接那麼孤魂兩三隻,有時還宿醉不歸,足足靠走我三代黑無常。”
點點了頭,輕施一禮,白無常謙聲:“小可定當再接再勵,爭取多靠走幾代黑無常。”
鬍子差點沒被氣歪,閻羅沒有好氣:“要是按這第八代黑無常的速度,莫說幾代,幾十代都被你靠走了。”
白無常也嘆氣:“慢了也不行,快了也不行,都說陽間的日子難挨,其實陰間的活兒也難干。”
“兒郎,少耍貧嘴。”閻羅抖了抖鬍子又說:“我這八代黑無常兒郎甚是靈巧,手腳也利索,只是未能理解鬼使一職的真諦,他不去招魂拘魄,反而都把鬼魂打散了,直接送了人家一個大解脫,再加上白兒郎手懶,這才使我豐都鬼城門庭冷落,沒錢可敲,把大家都折騰成了窮鬼,拖累的兒郎們無酒無肉……”
說到這裏,牛頭,馬面不禁鼻孔擴張,長出濁氣,身受同害。
“更有甚者,他連不在生死簿之列的怨魂惡鬼都逐一擊殺,把鍾馗的活兒都搶了,弄得我家斬鬼鍾馗天天像獵犬一樣在林子裏遊盪,看看能不能撿到零星的漏網野鬼……”閻羅又大嘆一口氣:“今天我出了南天門,就是到林子裏找鍾馗買醉去了。”
昔日風光無兩的鐘馗竟也被黑無常搶了風頭,不得不在野林里棲身。牛頭、馬面不禁都幸災樂禍,溢於言表。
“現在玩的更大了,居然連仙家的須菩提都給打了,也不知道我這兒郎究竟想幹什麼。”閻羅仰天一嘆:“他哪裏是我的兒郎?分明是我的小活祖宗!”
馬面見閻羅面有難色,知道他忌憚黑無常的手段,便湊上前去,附耳輕言:“豐都有此禍害,不如儘早除去,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未必能擋住豐都全城,我主不如下個閻王令,召回魑、魅、魍、魎,再有孟婆用毒相助,我等一定能合力將他……”說到這裏,惡狠狠的比了個殺的手勢。
嘆息后,閻羅又問牛頭:“兒郎真的敢拚死與仙界一戰嗎?”
點頭挺胸,大義凜然:“不死不歸!”
“兒郎的孝心,蒼天已鑒!與仙界鬥法,勢在必行!”閻羅挺胸挺氣:“不過,不一定就得去死,我們豐都的機會來了,已到了向三界亮亮森羅本事的時候了!”
強忍腿疼,閻羅一跛一拐的走到大殿邊,望着殿外無盡的台階,朗聲:“自混沌初開,豐都管鬼界,天庭管魔界,從來兩不相犯。如今,托我黑兒郎的福,鬼界肅清,我豐都也要插手魔界了,看天庭管不好的,我豐都能不能管好!”
自閻君掌管豐都以來,處事萬般小心,怎麼此刻竟有攪亂天庭管轄的想法?
眾人皆詫異。
閻羅負手,眼望東方,有英雄氣:“東海有妖,敢妄自稱王,我豐都偏要滅你!”
倒吸一口涼氣,白無常驚問:“閻老大莫不是在說那天庭撒下九十萬天兵也拿不下的東海羽王嗎?”
冷哼一聲,不屑:“九十萬天兵拿不下的,我豐都的鬼使就要去把它拿下。”
一聽到這話,白無常登時腿軟,癱坐在地上,苦笑:“鬼使的俸祿微薄,本事更微薄,哪有那麼大的道行?”
伸手攙起白無常,拍了拍他的肩膀,閻羅柔聲說:“兒郎何必自謙。”
“哎呀,誤會呀,誤會,我哪是自謙,是實在沒本……”
不待白無常說完,閻羅打斷他,仰天問:“不知道我黑無常兒郎肯不肯接這個活兒?”
“這活兒,我接了。”
眾人尋聲回望,只見從大殿樑上飄飄落下一個黑衣少年。
正是那風姿卓越的黑君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