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逛了什麼呀?」太后又問,蒼白的手翻着佛經。

宮中有座佛堂,供奉着菩薩,太后信佛,常常去供香,一些品階高的太妃或娛妃偶爾也會去轉轉。

「臣妾記得不太清楚,皇上就走走停停的看了看,問人家滿不滿意如今的日子,皇上還隨手買了些小玩意兒讓奴才、丫鬟們拿着,臣妾不敢過問太多。」她說得含糊,沒一句在重點上。

太后眉頭輕輕一揚,似笑非笑的道:「不是還回了恩德公府?皇后念舊,還念着娘家。」

「是去了,因為太晚了,宮裏都落鎖了,皇上便說想去看看臣妾出嫁前住的地方。」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麼?這宮裏宮外的動靜,哪瞞得過你這位皇太后?

回和去的意義大有不同,要用得十分有枝巧,太后的「回」暗喻着皇后失了分寸,皇后回門省親是多大的事,豈能倉促成行,豈不壞了皇家禮制?

而「去」字是探訪,我來看看你,不是回家,君臣之禮要有來有往,共為百姓謀福。

只是主家留客,客隨主便就住下了,即使是有親,皇上還是不忘重任,早早趕着上朝,皇后也按時前來請安,所以兩人一點過錯也沒有,他們孝、忠皆顧及。

「恩德公還好吧?京家許久沒見他了,那爆炭脾氣改了沒?」那老頭毛病多,要他進宮便說病了,此事一不提,就聽見他又上哪兒溜鳥去,或是江邊釣魚,入山捉狐狸什麼,忙得不見人。

「好,祖父能吃能睡,一餐兩碗白飯,他常說他的脾氣很好,這世間找不到比他脾氣更好的人。」對兒孫來說,他的確是個好祖父,從不打罵,可是越投他緣的他的惡趣味越濃,常常口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呵呵……還能吃兩碗白飯,他的胃口真好,不過那個臭不要臉的真的敢說他脾氣好,早些年他連先帝都敢吼,哀家看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犯上,論罪當誅。

夜隱華目光一閃,小手悄悄握成拳。「祖父老了,不比當年,動不動就瞌睡重,耳也背了,不怎麼靈光。」

太后,你最好不要動我的家人,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去陪先帝,地宮可是很幽冷的,需要活人陪祭。

祖父都辭官放權了,蕭家還不肯放過他,除了個恩德公的虛銜,領着為數不多的朝廷俸祿,他還礙了誰的眼?

先帝生前不計較的事還拿來追究,太后的腦門被門板夾了嗎?後宮不得干政,你逾矩了。

太后佯訝的掩嘴輕笑。「你這孩子真是親孫女嗎,怎麼把你祖父說得行將就木似的?以前他往朝中一站,文武百官立刻噤聲,沒人敢抬頭,就怕他劈頭來頓罵。」

恩德公呀,那是根難啃的骨頭,軟硬不吃,油鹽不進,錚錚的鐵骨,認為對的事一定據理力爭,非要爭到別人啞口無言,若是錯的事全力阻止,誰來求情都不留情面。

先帝曾又氣又恨的啐了句「牛脾氣」,可對他又十分敬重,加以重用,稱他已是世上少有的儒學大家,竹般風骨不可析。

夜隱華面癱,只能用嘆息表達遺憾。「就是親孫女才得直說,瞧祖父昔日多不拘小節,如今遭到報應了,也就臣妾這孫女能說上兩句,不然他還打算剃了發,上山當和尚。」

此時正在府里小湖邊垂釣的恩德公忽覺背後陰風陣陣,他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嘴上咕噥着見鬼了。

「恩德公要當和尚?」太后輕呼一聲,這次是真的訝異了。

誰都有可能想不開,唯獨恩德公是離不開肉腥的,他年輕時把整條羊後腿啃得只剰羊骨,先帝直呼他食量大。

「祖父自稱仙風道骨,有靈根,哪天當了道士或出家一點也不需要驚訝,還說那時他已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的悟道了,一身臭皮囊棄之不可惜,修得來世再當臣妾的祖父,再好好欺壓臣妾。」夜隱華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她是笑不出來,不然肯定自嘲一番。

「哎喲嗯呀!別逗哀家笑,做人要厚道點,你祖父真那麼說?」

夜隱華故作為難的點頭。「祖父越來越瘋癲了,穿着蓑衣釣魚,腳踩草鞋,背後背個竹簍,不釣大魚不收竿。」

打了個噴嚏的恩德公抬頭望天,發現快要下雨了,連忙叫人拿了蓑衣遮雨,孫女做的羊皮靴捨不得淋濕,下人們匆忙間拿了雙草鞋給他套上,湖裏的魚太小,肉少刺兒多,沒釣條大魚哪夠他塞牙縫。

皇后的形容也沒錯,只是他釣魚是樂趣而已。

「唉,歲月催人老,他也一把年紀了,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也別拘着他,人生在世求的是快活,能過一時是一時。」能活當年的人越來越少了,留一個是一個吧。

「是的,母后。」夜隱華握拳的手輕輕一松,暫時算是糊弄過去了。

太后眼皮子一掀,慈祥地笑道:「瑤兒那丫頭也是胡塗,沒護好孩子給沒了,哀家相信不是你所為,你這孩子太心慈了,不可能懷有壞念頭,哀家希望你多關照她,別讓她鑽入牛角尖。」

「母后安心,後宮嬪妃皆是臣妾的妹妹,不論是誰,臣妾都會一視同仁。」特別照顧?太后真是想多了。

「一視同仁?」太后似是不滿的眉尖微蹙。

一、蕭鳳瑤的生母為太后親妹,兩姊妹打小感情就好,妹妹要把女兒送進宮,她樂見其成,還特意囑咐皇帝兒子不得輕待,有意無意讓表兄妹走得親近,一入宮就封以貴妃。

如果不是先帝挑中了夜家女為太子妃,並立有遺旨夜氏不可廢,在她的偏袒下,蕭鳳瑤不會只是個貴妃。

「臣妾身為皇后,自該打理好皇上的後宮,每一位嬪妃,乃至於送茶水的宮女,都是皇上的女人,受皇上所喜便是貴人,反之,也要謹守本分,若在宮中無端滋事,臣妾定不輕饒。」

夜隱華這番話說得軟中帶硬,就是在告知太后一聲,只要有人犯錯,她便有權責罰,宮規不可因人而異。

「你……算了,你這性子太耿直了,回去吧。」皇后性情和她祖父十分相近,看到她有如看見剛正不阿的恩德公。

「是,臣妾告退。」夜隱華上身微傾,輕點下顎。

一出慈寧宮,她抬頭一看湛藍天際,一隻落單的野雁向南飛去,半邊天晴,半邊烏雲密佈。

「娘娘,太后想向老太爺下手……」一急就難掩焦色的等晴脫口而出,為家生子的她,早當恩德公府是她的家。

「等晴,噤聲。」聽雨急忙低喝道,大庭廣眾之下耳目眾多,小心隔牆有耳。

「聽雨姊姊……」難道你都不着急嗎?

「禍從口出。」聽雨再次厲聲拫醒,在宮中嘴巴不閉緊的人死得快。

等晴閉上了嘴,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但飄忽不定的眼神泄露她內心的不安。直到回到了鳳儀宮,三人壓抑的情緒才慢慢散去。

「等晴、聽雨,這件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她們都是心思通透的人,該知此事的嚴重性。

「是的,娘娘。」兩人異口同聲回道。

「木蘭,我要你傳個口信給令尊,請他跟我祖父說一聲,裝瘋賣傻。」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木蘭的父親是恩德公的學生,兩家來往密切。

「好的,娘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娘娘是絕頂聰明的人,聽她的話准沒錯。

「蘇靜,我要幾味藥材,你讓鞏太醫給我送來。」有備無患,如有必要她不會手軟。

「是的,娘娘。」舅舅一向疼她,對她是有求必應。

「你們最近給我盯緊了,外松內緊,不要讓別人的眼線混進鳳儀宮,還有,看到眼生的宮女、太監多留點神,別讓人往我們宮裏放些不該放的東西。」宮廷戲中不就那幾樣手法,我贓陷害,構人入罪。

「娘娘,你是說蕭貴妃還會……」對娘娘不利?

夜隱華目光明澈。「只要我一日還是皇后,我便是她頭號眼中釘,她巴不得除之而後快。」

「娘娘……」娘娘會不會有事?

「以前我是得過且過,消極面對,當不當皇后無所謂,不過從今爾後,我想哭的會是蕭鳳瑤……」

碧瑤宮。

梳妝枱上的首飾盒被推落,裏面的金釵、銀簪、雙鳳迎蝶花鈿等飾品應聲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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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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