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一）

姜惠芳出獄的時候，打心眼裏覺得自己是走出了地獄。

剛剛入獄的時候，她的日子過得還行，監獄裏雖然單調沒有自由，還要幹活，但她以前吃過的苦遠遠不止這些，因此除了一開始有些不適應，到了後面很快就習慣了。

一開始，她和獄友之間雖然有衝突，但也不過是一些小摩擦。那些獄警雖然看不起她，但也不至於和那些犯人嘴碎。

但是，犯人也會有在外面的親屬家人探監，漸漸地，那些人就對她產生了懷疑。真正的災難是在有了新的獄友之後，明明那些女人犯的罪行比她還要嚴重，有殺人的有搶劫的有偷竊的，但是卻一個個都看不起她。

即便是那幾個犯了遺棄罪，處境很差的女人，也比她要好過許多。

尤其是和她住一個房間的女人阿芬，阿芬是殺人入獄的，不過她殺的是人販子。阿芬當年因為意外在火車站生下了孩子，但是卻被人販子搶走了。她這十幾年一直都在找這個女兒，認出那個人販子之後，阿芬憑着在豬肉鋪打工練出來的力氣把人給抓住了，逼問女兒的下落。

因為阿芬女兒是那人販子的第一單生意，所以他倒是還記得那孩子賣去哪兒了。在阿芬的殺豬刀威脅下，顫顫驚驚地交代了。

阿芬卻也不是好糊弄的，一點也不嫌麻煩地帶着他去了那個落後山區，結果可好，女兒是找到了，但是卻只看到一個沒有墓碑的墳堆。

卻原來，那家人買閨女就是給傻兒子做童養媳的，等到孩子十四歲來了月經就亟不可待地安排他們圓房了，結果沒多久女孩就懷了孕，可惜骨盆太窄孩子又太大，難產一屍兩命了。

阿芬當下就瘋了，當場揮起殺豬刀把那人販子殺了，那買她女兒的一家也被她砍傷。等到清醒后，阿芬就去自首了，然後被判了二十年。

原本，姜惠芳和阿芬是井水不犯河水，阿芬在獄友中一向沉默。

但是自打知道姜惠芳的罪行，阿芬就開始針對她。

在得知女兒的噩耗，殺了人販子之後，阿芬這人就有些瘋魔了，她不但三天兩頭毆打姜惠芳，還極盡侮辱她，逼她喝她的尿，逼她舔她的臭鞋子，大冷天將洗腳水潑到她的鋪蓋上，每天還剋扣她的食物，把自己的活都丟給她做。

她倒是到獄警那兒告過狀，但他們也只不過是口頭警告阿芬兩句，平常便是遇到她被阿芬欺負，也只當沒看到。

後來，其他獄友也看出苗頭，知道獄警都不喜歡她，便也跟着來欺負她，把自己的內褲襪子都丟給她洗，她走在路上，都要擔心被人推一把，日日心驚膽戰又吃不飽睡不好，很快就消瘦憔悴起來。

好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姜惠芳這樣告訴自己。

來接她的人只有兒子余浩，姜惠芳雖然不滿，但她這會根本就沒有心思管這些，只想着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吃上一頓熱菜熱飯。

只是她發現，單是這點小小的願望似乎也不容易達成。

“你把她帶回來幹什麼？這家裏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鍾麗揚狠狠瞪着丈夫道。

余浩滿臉無奈，卻是沒有反駁什麼。

姜惠芳卻是氣到了，“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還當不當我是婆婆了？”

“我倒寧可沒有你這樣的婆婆。”鍾麗揚氣道：“你自己做的好事，結果連累得一家日子都沒有安寧，阿浩的汽修店開不下去，出門被指指點點，連毛豆和梅梅在學校也被人看不起，被孤立被欺負，這日子還怎麼過？”

說到最後，鍾麗揚忍不住嚎啕大哭。

余浩本來還有點氣老婆說的話，聽到這裏卻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不是說好了嗎，過兩天就把房子賣了，我們搬到其他地方去。我前些年也攢了不少積蓄，等離了這，我們再買一套房子，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鍾麗揚雖然有些猶豫，但到底沒再說什麼。還能怎樣？她有兒有女，老公對她也好，沒道理為個老虎婆家破人散的。

她倒是沒意見了，但姜惠芳卻有了意見，只是還來不及開口，一旁余良偉陰森森的目光就看了過來，把她一肚子話都憋了回去。

沒多久，他們就搬家了，姜惠芳也確實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唯一讓她覺得心裏不舒暢的是，樂想那忘恩負義的死丫頭日子越過越好，卻一點也沒有拉拔一下兒子的念頭。

可惜好日子不長，他們家附近搬來了一個年輕女孩，本來是和他們沒關係的，但那女孩是個主播。她認出了姜惠芳，但又有些不自信，因此直接開了直播讓粉絲幫她鑒定一下。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那女主播本來就沒有做什麼掩飾，粉絲網友很輕易便通過直播內容找到了她住的小區。

一時間，姜惠芳的住所可以說是全網公開了。

然後，也不知道誰起頭的，當樂想越來越有名，每天都出現在新聞上之後，就開始有人組團跑來圍觀姜惠芳，一開始他們還只是拍照錄影，漸漸就演變成了言語上的奚落。

姜惠芳一家的新家是個四線城市，居民對外界的信息了解不多，即便有年輕人見姜惠芳眼熟也沒有聯想到她的身份，畢竟她只是一個罪犯而不是明星，更別說事情早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但這些圍觀團卻讓本地居民發現了姜惠芳的身份，很快，在玉水市的情況再次出現了。

甚至因為他們是外地人，那些人更加變本加厲。

余浩好不容易找的工作被辭退了，想要自己重開汽修店卻租不到店鋪，鍾麗揚在超市的工作也因為圍觀旅遊團的影響不得不辭職，兩個孩子哭着鬧着不肯出門不肯去上幼兒園。

在一次姜惠芳帶着梅梅去超市買雪糕，結果不但沒買到雪糕，反而還被一群中學生圍追堵截扔臭石頭，姜惠芳滿身傷，而梅梅也被嚇得高燒不退之後，鍾麗揚徹底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