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聖懷璧的手中握看那柄匕首,就站在他的床頭前,慢悠悠地問。「徐捕頭,你現在若是和我說實話呢,還來得及保住您這一世英名。
「我聽說您最看不起朝中群臣喜好男色的風氣,若要追根溯源,這事兒與我雀靈苑有莫大千系,可徐捕頭您沒有嘗過箇中滋味,當然不會理解那些大人為何會對我這裏趨之若鶩了,只要讓我高興,我自然也可以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二
徐捕頭,您可要想清楚,是要獨善其身呢,還是從今日起與他們成為同道中人?「
他伸手指向床邊站着的那幾名美男子,笑道。「我這幾人是雀靈苑的精英了,換了旁人若要點選他們其中任一人,可都要重金相送,好言相求,今日我一口氣就送給您三個,您該怎麼謝我呢?」
徐謙方正的國字臉此刻緊繃得像是扯平的牛皮紙一樣,整張臉都通紅得好像隨時都可以燒出火來。
他咬緊牙關,心底掙紮好一陣,才從齒間逼出話來,「殿下若要聽真話,屬下……只能單獨和殿下一人講,此事涉及機密,如果走漏……恐有……大禍。」
聖懷璧向左右使了個眼色,那三名美男子立刻識趣地退出房間。
他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現在你說吧,幾次半夜鬼鬼祟祟地去丞相的閨閣,到底有什麼機密之事?」
「丞相當日被刺傷之後,指派屬下調查此事,屬下己查到邱朕東可疑,結果他又莫名其妙地被殺,然而屬下再查到線索,發現他真正的死因為中毒,而他生前最後所見之人,是翰林院的修撰張諾,故將此事告知了丞相。」
聖懷璧眸中精光一閃,追問。「那丞相怎麼說?沒有要你立刻抓人?」
「沒有,丞相要屬下按兵不動,說她要親自處置此人,然後她通知屬下今晚去張府門外等候命令。」
眉心夔起,聖懷璧默然地站看,思緒卻飛轉不停,無數的猜測,無數的可能都在一瞬間閃過心底。
突然間他疾步轉身走出房間,連高呼懇請他鬆綁的徐謙都丟在身後不理睬。
他今日找徐謙來,本想知道令狐問君背看他在搞什麼小動作,是否和她辭官有關,他甚至擔心她會在辭官之後將自己丟下,逃離聖都。
昨晚他在床上緊擁着她的時候,兩人那樣深切地彼此交融,卻好似融不進她的心。
她在想什麼?那一刻他異常渴望自己能潛進她的心裏,一采究竟。倘若她有一絲一毫要拋下他獨自離開的念頭,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留下,哪怕是把她關起來--
但現在看來他的猜測錯了,可是徐謙所帶來的消息卻比他之前的憂慮更加危急。
張諾與邱朕東案有關?張諾與刺客之事有關?
這樣的大事,令狐問君竟然不和他提一個字,要獨自處置!這女人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她不該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有多危險,又有多可怕。
但她竟然不說,她是在自尋死路嗎?可惡!可恨!
令狐問君坐在張府的大堂上,微笑着一邊喝茶,一邊和張諾聊天,「張先生不必緊張,今日我便衣而來,只是想和你聊幾句家常話。」
張諾不敢坐,就站在一旁,依舊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下官是何許人也,豈敢與丞相大人話家常。」
令狐問君一笑,「你常和二殿下在一起,要說也是見過不少場面了,怎麼還顯得如此畏縮?」她環顧了一下房子,「你入朝將近二十年,家中依舊如此清貧,可見是個十足的清官,也不屑於官場那些雄凝的人事爭鬥。其實我也是這樣的,
所以我一直認為丞相之位並不適合我,也許終有一天,我會辭官歸隱。「
他低看頭,也不敢和她直視,只淡淡地說。「丞相大人謬讚了,下官只是儘力盡職而己,其餘貪念皆是虛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爭它無意義。」
她用手指即了叩桌面,將茶盞放在桌上,笑道。「你說的對,若是人人都能修鍊到這種境界,這一朝三國便可天下和睦,四海同心,那該有多好。」
她挑眼望看張諾,又說。「張先生,我今日黃夜而來,是為了一個人,一樁案子,請你看在我不帶護衛的誠意上,和我說句實話。邱朕東之死,是否與你有關?」
方才還正天南地北的閑聊,在瞬間卻變成了石破天驚的一間。
張諾渾身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了一步,但頭卻並未抬起。
令狐問君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並非真正的幕後主使,你身受皇恩,在朝為官多年,向來清廉,遵守法紀,若真的是你毒害了邱朕東,必然事出有因。你今天若能私下和我說出實情,我保你全家性命無虞,否則我若
把你交給刑部,你的父母將無人奉養,妻子兒女又有誰來照料?「
他身子發抖,終於顫巍巍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似是嘆了口氣,嘴唇翕動看說出一個名字,「櫻桃醉。」
令狐問君盯看他,追問。!你是說那毒藥是櫻桃醉?「
「是。」
「是你將毒下在邱朕東的茶水中的?」
「是。」
「你為何要這樣做?」
張諾面帶濃濃苦澀,「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誰讓你承擔這樣的重罪?你就甘願被那人如此利用出賣?」
他忽然變得默然無語,良久,才再度緩緩開口,「丞相大人,這世上每個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下官知道今日罪行敗露,是罪有應得,甘願伏法,只是……請丞相大人在九泉之下不要怪罪下官,因為下官還有一家大小的性命要保全」
令狐問君猛地明眸圓睜,看了眼手邊己經喝了一半的茶盞,一字一頓地問。「這茶水中,你也下了毒?」
「依舊是那櫻桃醉二此毒無色無味,所以丞相大人不會察覺。」他赫然雙膝跪倒,對看她磕了三個頭,「下官今日毒殺丞相,自甘伏法。」說罷,竟抽出一把匕首扎向自己。
她閃電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冷喝道。「我不會死,你也不能去死。」
「說的對!你不會死!誰敢讓你死,我便將他碎屍萬段,夷滅十族!」
夜空中,聖懷璧的聲音挾着震怒而來,如驚雷一般乍響,他聲音方落,身形己至,一腳踢飛了張諾手中的匕首,將她環抱懷中,急問。「你這個蠢女人!做這樣危險的事也不事先告訴我?」
令狐問君聽到他的聲音出現時,己經忍不住嘆了口氣,被他禁錮住身形時,不禁又是一嘆,「冤孽,怎麼到了哪裏都躲不開你?」
「他給你吃了什麼?」聖懷璧急怒地追問。
「櫻桃醉。」她慢悠悠地說道。「這名字你該熟悉吧?我記得你曾經讓我喝過一杯櫻桃酒,結果害我醉得不省人事,差點誤了次日公事。」
「櫻桃醉?」他大吃一驚,臉上的所有血色都似被人抽乾一樣,心從半空落下,跌入寒潭深處。
這是極難解的一種劇毒,他以前只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
聖懷璧恨不得將張諾撕成碎片,忍不住將他一把揪起,厲聲喝道。「把毒藥的配方和解藥給我交出來!否則我殺你九族!」
「你逼他也沒用,此毒是宮中禁藥,他怎會有配方和解藥?」令狐問君望着張諾一張慘澹的苦臉,似笑非笑道。「真正有這些東西的,是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博學多聞,擅書畫,精岐黃,才能調配出如此人間奇毒。若非是對你施以重恩
之人,你怎肯捨棄性命為他效力?這個人,若我沒有猜錯……張諾,他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二皇子聖懷玥吧?「
張諾神色灰敗,似是被人狠狠踐踏過他的五官一般。
而聖懷璧挺立看身子,將令狐問君環抱得更緊,他的手與她緊握,卻比她的溫度還要冰涼,彷彿此時身中劇毒、無葯可解的人其實是他。
令狐問君的胸口忽然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抓住了心臟,疼得窒息,眼前霎時漆黑一片,天旋地轉的向下栽倒。
聖懷璧的雙臂如鐵般將她牢牢抱住,從他胸膛內透出的急速心跳是她聽到的最後聲音。
好暖和的懷抱,像是在超抿中被母親抱在懷裏時的溫暖,這一刻,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初生之時,可以恬靜安詳地睡去,哪怕不會再醒來,因為身邊有他,讓她知道了什麼叫無所畏懼。
死亡,其實是另外一種歸宿。
她累了,想回家了……
第十一章分別的序曲
朦朧之中,濃濃的葯香將令狐問君帶回了兩年前的黑羽--
因為在女孩子最不方便的時候下海訓練,結果她的肚子疼了整整三天,起初還不敢和旁人說,後來她疼得幾乎昏厥,終於被黑羽定海發現,強拉着她去看了軍醫。
一下子,女兒身暴露,她以為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條,結果他只是瞪着她看了半晌,嘆了口氣,「你們女孩子心裏到底在想什麼?這軍營是可以隨便來玩的嗎?」
黑羽定海沒有揭破她的身分,將她接到自己艙房內,親自幫她煎藥,當時艙房內葯香瀰漫,便如此時的味道二她遙遙望看黑羽定海寬厚的背影,心底湧起一層層如潮水般的感動,只覺得就算是天場地陷,也有他幫她頂看,然而就算是天塌
地陷,她也會搶先擋在他的身前。
曾經,她與他也是那般的惺惺相惜,他欣賞她的慧黯機智,她敬仰他的果敢英勇,若非陰差陽錯,他們絕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要以詭計暗算彼此,敵對生死兩岸……
「將軍……」她輕嘆,咽喉乾疼,只嘶啞着喊了一聲。
她在半空中抬起的手驀然被一雙冰涼潮濕的大手緊緊握住,一個焦急的聲音說道。「問君,醒過來了嗎?」
即使眼皮是如此沉重,但在這急切的呼喚聲中,她還是勉力張開了一條縫,蒙朦朧朧的,看到一張如畫般精緻美麗的容顏,她征怔地望看他,彷彿忘了他是誰。
聖懷璧怒了,回頭喝問。「太醫院的人都是飯桶嗎?她現在到底清醒了沒?身上的毒到底解了沒有?」
一千太醫怕了他,官職低一些的早己趴在地上,官職高的幾人圍在床邊,對着令狐問君又是一通望聞問切,終於,太醫院首座宋太醫長出一口氣,一邊擦着額頭的冷汗,一邊說。「四殿下放心,承相大人性命無虞,只是這毒藥雖然緩發,
卻很是霸道,只伯傷了丞相大人的脾胃,還要靜養一陣子才能完全恢復。「
聽宋太醫這樣說,聖懷璧依舊不放心,盯看她問。「問君,你看清楚我是誰,告訴我你現在哪裏不舒服?」
「胸口……有些悶……」她秀眉壁起,輕聲道。「殿下,讓其他人都退下,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
聽她似是真的恢復神智了,他揮揮手,趕走那群礙眼的人,然後將她的手抓到嘴邊重重地咬了一口,「明知是毒藥,還非要吃!宋太醫說,幸虧你之前找他配了解藥,否則你這條命還能留到現在嗎?」
令狐問君呻吟一聲,「你能以身作餌,我為何不能?張諾那人守口如瓶,寧死不肯承認罪行,我若不將計就計,讓他給我下毒,焉能逼問出他的背後主使?」
「現在知道這毒藥不是好吃的吧?」聖懷璧還在盛怒之中,「還好太醫院離張家比較近,還來得及將你送過來救治,否則我先殺了那張諾,再殺他全家替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