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和聖懷璧定清之後,她曾扣心自問,父親為她取了‘問君’這個名字,是不是就意味看要將她的一生獻給君主?
聖懷璧曾說,父親與聖皇之間有看難以言說的私情,而父親是否就為了這段隱秘的清事,甘願把親生女兒像祭品一樣雙手送到聖氏一族的盤中,任人魚肉?
如果聖懷璟之事只是這個皇朝變革的開始,那麼後面所蘊藏的腥風血雨還不知有多少,她這個丞相能應付得來嗎?或者說,能讓她應付的事請有多少?做為令狐和聖氏之間牢固不可分的君臣朕盟,她是不是就如一個象徵的傀儡,被架空在丞
相之位上,其實並沒有人真的需要過她。
聖皇也好,聖懷璧也好,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強勢王者,聖懷璧這樣年輕,卻早己在這盤根錯節的皇朝當中遊刃有餘地處理各種帝王政務,連金城、玉陽、黑羽這三國都在他所佈置的眼線掌控之下。
一個太過於高明厲害的君主,需要的也許只是一群唯唯諾諾、歌功頌德的懦臣,可她既不強勢,也不喜歡裝糊塗,更是感情用事,連敵軍之將被抓,她都區不滿聖懷璧暗中使了陰謀詭計而生氣。
黑羽定海與她,畢竟相處了數年,即使沒有男女之清,也有同袍之義。
素蘭那張熱清洋滋的笑臉,更是不時會浮現在她眼前,素蘭一直是個以兄長為榮的單純小妹妹,她簡直無法想像,倘若黑羽定海入獄,將軍有盛名落入塵土,對素蘭會是伺等致命的打擊。
還有那向來待她溫柔可親的伯母,更是如親娘一般疼惜她。萬一黑羽王盛怒之下將將軍有滿門抄斬,那她百年之後也無顏面對將軍府上下百餘口的哀聲哭號。
太過天真的她如此心慈手軟,根本不該是這混濁朝堂中的一員,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如何能與那些精明圓滑的男性朝臣相處得宜?
也許她的確應該掛冠歸隱……父親,真的錯看她了。
聖懷璟下獄后第七天,聖皇終於重新上朝,他在朝堂之上神清從容淡定,大病一場后雖然瘦了一圈,但精神矍礫。
眾人屏息聆聽,都在等聖皇說出那驚人的結果,但他只是平靜地一件件處理六部堆積的大小事宜,從始至終沒有提聖懷璟一個字。
等到散朝時,兵部尚書肖怡然忍不住出列上奏,「陛下,兵部近日因為海防之事需要調動錢糧,但是戶部管事之人幾乎都己下獄,微臣不知道如今戶部的事務該去問誰決斷。」
聖皇看向令狐問君,「丞相是六部之主,現在戶部之事就都去問丞相好了。問君,近日你就常駐戶部吧,太子留下的人,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
這一句,「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聽來真古怪。誰是能用之人,留下又該怎麼用?誰是不能用之人,不能用的又該如何安排?聖皇竟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指示。
令狐問君妖垂着眉眼,走出群臣行列,忽然雙膝跪倒,說。「陛下,微臣自覺才疏力淺,不堪丞相大任,懇請陛下准我辭官。」
霎時之間,朝堂上下一片嘩然,連聖懷璧都萬分驚愕,他忍不住邁步上前想開口,卻被聖懷玥拉了一把,對他微微搖頭阻止。他意識到這朝堂之上此時最有分量的人畢竟是聖皇,故按撩下心底的衝動,又退了回去。
聖皇也有些吃驚,他看看她的頭頂黑髮,沉默半晌,才道。「好吧,問君,朕知道你有不少話想問朕,一會兒你到東暖閣來,朕私下和你談,現在就先散朝吧。」
東暖閣內,因為天氣陰寒而攏起了火盆,令狐問君站在火光之後,白哲的面頰也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霞,但她的眉宇之間依然是平靜如水。
聖皇一邊喝着茶,一邊觀望着這個不過二十一出頭的女孩子,君臣兩人良久都沒有說話。
「為何忽然想要辭官?」他漫悠悠地開口,「你該知道,懷璟出事之後,懷璧很快就要立為皇儲。他手下人雖多,但是身邊可信賴的重臣卻沒有幾個,現在他極為仰仗你的幫助,你卻要棄他而去嗎?」
「微臣真心覺得自已能力有限,而且,甚至會拖累四殿下。」她淡淡說道,「無論是金城、玉陽,還是黑羽,四殿下都與我同行去過,這一路上,微臣親眼見到四殿下的能力,的確不負陛下厚望,在微臣看來,四殿下一個人便可以扛起
重任,但是微臣卻有可能是殿下的包袱。「
聖皇斜睨着她笑了,「你對自己沒有自信,是因為你覺得你不及他,還是怕他太過強大而蓋過你?」
「一朝君主若不夠強大,如問能鎮服一朝三國蠢蠢欲動之心?微臣不是性他強大,微臣真心希望四殿下能夠比今日更加強大……」
「但他的強大卻嚇到了你,」聖皇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聽說黑羽王己經把黑羽定海抓了起來,鎮海將軍有上下百餘口都被軟禁,等待定罪。你既然在黑羽生活過那麼多年,又在黑羽定海手下做過事,想來會為這件事耿耿於懷而遷怒懷璧吧?」
「微臣不敢遷怒四殿下,他有他的立場,微臣能夠明白。」
「明白,卻不贊同。」聖皇笑了笑,「就像當初他殺了那三千多名的黑羽士兵,你明白他的立場,卻依然不贊同他的做法。你怕自己駕馭不住他,性自己終有一天會因為和他的觀點不同而翻臉。」
聖皇幾句話便犀利地戮破她的心事。是的,她怕--每每見到聖懷璧,她都難以將他和那個談笑之間便能將別人生死玩弄於股掌間的冷血君主朕系在一起。
她喜歡他純潔的笑,喜歡被他寵溺的擁抱,但她知道他笑容的背後其實並不純洽,被他擁抱的同時,亦有不少人因為他們的幸福而身首異處。每每思及此,她就會忽然從背脊竄起一道寒流,整個人都不寒而慄。
她怕,怕他變得越來越陌生,怕自已越來越難以接受真實的他。
「問君,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辭官之舉,有多傷人?不僅傷了懷璧的心,也傷朕的心,更傷了你父親的心。」
聖皇的話卻讓令狐問君昂起頭來,直視着他說。「陛下,微臣的父親畢竟己經去世了,微臣有些問題不能當面問他,但也許可以從陛下這裏得到一個答案。為何當年父親要派微臣出去遊歷三國?我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孩子中最優秀的,為何是我?」
他望着她質疑的目光,輕嘆道。「這個問題……懷當年並沒有告訴朕答案。」
「所以,微臣想,也許父親是選錯了人。好在這個錯誤並沒有再鑄成大錯。四殿下還年輕,陛下也春秋鼎盛,聖朝如今外憂內患盡除,陛下正好可以另擇賢臣,替換微臣的職位,扛鼎朝綱。」
聖皇直視着她的眼--這雙眼明如秋水,如令狐懷的眼一樣明亮美麗,但是卻又如此堅定而決絕,似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此刻的她妥協。
他沉吟良久,終於說。「好吧,既然你心意己決,朕再強留你也沒意義。只是這辭官之事非同小可,也不能說走就走,你總要先把手頭的事情都辦好了才能真的離開。更何況朕想懷璧那裏,你應該也沒有交代好吧?總要去和他商量一下,懷璧那裏……可不如朕這樣好說話。」
聖皇的最後一句話,忽然讓她的心弦劇烈震蕩了起來。她自從下定決心辭官,就一直沒有去想聖懷璧會對她的決定有怎樣的回應,不是沒想到,是不敢想。他素來是個手段激烈、性格詭詐的人,若惹惱了他……唉!
只是聽聖皇此言,似是己經猜到她和聖懷璧之間那段隱秘的戀情,他不置可否的態度或許說明了在他心中,她並非被屬意的皇後人選。趁看聖皇反對之前,她提早退出,也許正合聖心。
她與聖懷璧,有緣,但,未必有分。
皇宮門前,聖懷璧靜靜地等候在她的馬車前,臉色鐵青。那精緻如畫的面容冷得像是剛從雪山上採下的雪蓮,是一種極度美艷的冰冷,但她稍稍走近時,便能看清他眼中那燒灼得幾乎可以蔓延出眼眶的烈焰。
她知道他動怒了,但她只是微笑看走到他面前,輕聲叫道。「四殿下是在等着質詢我嗎?」
「上車。」他吐出兩個字,先行轉身上了她的車。
她提起朝服的衣角,也款款跟了上去。
車內,兩人相對而坐,他似是在努力平復情緒,剋制地低聲問。「你這是為了報復我設計黑羽定海,還是在和父皇搞什麼我不知道的把戲?」
「都不是。」她搖搖頭,「我只是累了。」
他定定地看看她,過了片刻,忽然一笑道。「也好,女人混朝堂本來也不是我贊成的,過些天我去找父皇說咱們兩人的事情,讓他看人去令狐宗族提親,你不是丞相了,嫁給我的話別人的非議會少很多。」
她望着他,眼中忽然有水霧蒸騰,想笑,卻覺得笑得艱難。「懷璧……你真的,想我嫁給你?」
「是啊,否則我這麼大費周章地到處追着你、救你,難道只因為你是丞相嗎?」他握緊她的手,用力地握着,卻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
他向來敏感,知道她突然未和自己商量就提出辭官這件事,背後必然另有打算,她越不說,他就越是擔憂。她素來是外柔內剛的性格,以前無論他怎麼氣她、逼她,都不會觸碰到她的底線,但若她一旦決定放棄了,就是千軍萬馬也無法拉
她回頭。
但他必須拉住她,不是為了自己的皇位,而是為了他不能沒有她。馬車停下,她挑簾看了一眼,是雀靈苑門口,想來是先送他回來,便推開車門等他下去。
聖懷璧看她一眼,見她四平八穩地坐着,心裏忽然有氣,扯着她的胳膊就往馬車下走。
令狐問君叫了一聲,「我還有事,今天不能去你那兒坐。」
他悶悶地說。「你的事情能有我的事情大?」然後強行將她拉下來,連拖帶拉地硬是扯了她進雀靈苑。
雀靈苑中他的私人廂房令狐問君來過兩次,每次都沒久坐就走了,因為不想兩個人過分親密被人察覺。今天聖懷璧無視他人的目光,直接將她拉到廂房的內室中。
她柔聲說著,「懷璧,我還得去戶部呢,今天陛下在朝上說的話你也聽到了,萬一一會兒肖尚書派人去戶部支取錢糧,那邊連個坐鎮的人都沒有……」
聖懷璧反手將門關上,似是還不放心,千脆又插上門栓,這才回身盯看她,臉色一沉道。「你和我說實話,你突然辭官,到底和黑羽定海有沒有關係?」
她的喉頭一梗,想說沒有,又實在違心,可若說有,知道他必然生氣,兩相權衡,似乎承認與否都很難辦。
但就是她這一猶豫,便讓他看出端倪,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的心怎麼老是向看外人?在黑羽住久了,就真把自己當成黑羽人了?我知道你心疼他,伯他死了,可你難道不想想,我們和他是敵人,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他若是
依舊在朝得勢,日後勢必繼續為黑羽王賣命領兵,我們兩人早晚還要對決,到時候我能不能活看還不一定呢!你心疼他,把我置於何地?「
令狐問君幽幽一嘆,「我若不是在乎你,又為何要跟你回來,留在黑羽做個將軍夫人不是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