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玉頌明望着他,「我自幼追隨殿下,不記得自己的前世,只知道今生的一切是殿下給的,殿下若想讓我留在這裏,我便留下,一切皆為殿下日後的鴻圖大業做準備。」
聖懷璧微笑道。「你別多心,我雖然是利用你幫我看着玉陽,但是以你我之交情,日後兩國友好不成問題,也省去那無數的談判和勾心鬥角。讓你做玉陽王,總好過其他我不認識的人來做,至於我日後的鴻圖大業,自然是要和你攜手去闖的,不過那是后話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丞相救回來,否則……」他的眉心一片沉鬱,「若沒了她,我還要這江山做什麼?”
令狐問君朦朦朧朧醒來時,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搖晃,就好像躺在兒時的搖籃中,但是她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輕飄飄的,好像清醒看,又好像在夢中一樣。
她依稀聽到有人在說。「將軍,馬上就要靠岸了,這個女人的事情是不是要立刻稟報大王知道?」
然後又似是沉默了許久,才又聽到黑羽定海的聲音飄啊飄的響起—「還是……先等兩日再說,不要聲張,以防敵人的援兵到來時,立刻找到她的所在。」
原來……她被劫持到黑羽來了……
她的身子越輕,心卻越沉,深恨自己如此無用,竟然這樣輕易的就落入敵軍之手。聖懷璧現在必然是知道自己失蹤了,但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她的去向,她不希望聖懷璧為了她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但是那個人的脾氣她又實在是摸不準。
若她是聖懷璧呢,會怎麼做?帶着大軍過來救她?還是坐下來和黑羽談判?
不,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令狐問君又這樣半睡半醒地過了許久,再睜開眼時,四肢依舊無力,但是那種酸麻的感覺己經褪去大半。
此時她己不在船上,而是在一間乾淨整潔的屋子內,屋內除了她,再沒有一個人。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待身體逐漸適應過來之後,方用胳膊肘撐看床緩緩地坐了起來。
外面很靜,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她一步步蹭到房門前,剛剛伸手觸碰到門板,忽然有人從外面拉開門,房門嘩啦一聲被拽開,兩個手持彎刀的黑羽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地堵住門口,冷冷地看着她,說道。「將軍有令,讓你務必在房內等候,否則一旦出了任何事,後果都由你自己承擔。」
她輕輕倒抽一口冷氣,轉念一想也對,黑羽定海千辛萬苦將她抓來,肯定是要把她軟禁起來的,她還指望自己能輕輕鬆鬆地就跑掉嗎?
她退回房內,環顧四周,這屋中的陳設極其簡單,任何可用作逃跑的工具都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張桌案,唯一與這屋子格格不入的,是掛在床頭的一盞八角翹檐兒的走馬燈。
這燈原本是在過年的時候才會用到,此時出現在此地,看上去極為古怪突兀,但是看在她的眼裏,卻讓她百感交集,不由得心中一嘆。
她走到那盞燈前面,看這盞燈己經有些陳舊,想想當初買它之時,正是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的好年景。
當時在元宵佳節的燈會上,眾多的燈籠里,她一眼就看中了這一盞,只因為這走馬燈上畫著一個動人的故事—故事講的是一個天上的仙女,因為貪戀人間美景而從天宮私逃到凡間並與凡間男子相識相戀,最終被迫分離的凄美故事。
她問那賣花燈的攤主,這故事說的是誰?
攤主笑看回答,「牛郎織女的故事啊,姑娘怎麼都沒聽說過?」
她怎會知道,從小就沒有人給她講過這些美麗的傳說,乍然看到這樣的故事,立刻覺得心族動搖,說不上是欽佩那織女的勇氣,還是感慨天不從人願的悲情。
黑羽定海當時站在旁邊,笑着說。「這仙女長得還有幾分像你呢,你若喜歡,我買下送你。」然後就真的掏出銀子給她買了這盞燈。
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禮物,她既開心又感動,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許久,直到父親來信命她回國,這盞燈,就做為君子晨的記憶,被她留在了黑羽。
她知道自己回國之後己不可能再做君子晨了,屬於君子晨的記憶應當一起斬斷,只是……且不說記憶無法斬斷,人與人之間的情意又豈能是說斷就斷得了的呢?!
她將那盞燈提在手上,幽幽出神,此時房門再度被人推開,黑羽定海一臉凝重地站在門口。
「你們先退下。」他的這句話是向守門的士兵說的,但是眼睛卻一直盯看她。
令狐問君不由得又是一嘆,「將軍帶我到這裏來……實在是一步錯棋,倘若在玉陽您直接殺了我,嫁禍給玉陽王,不是可以反過來挑撥玉陽和聖朝的關係,現在把我押在這裏又能做什麼呢?您以為聖皇會為了我付出千金萬金來贖人嗎?」
黑羽定海哼了一聲,「多謝你提醒我,只是我也沒有那麼傻。殺了你?玉陽和聖朝的人難道想不到是我做的嗎?你是低估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我留看你,自然是有你的用處,也用不看你來教我。」
「是,是我太過自大,讓將軍笑話了。」她屈膝一禮,嘴角竟掛看笑。
黑羽定海忍不住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咬着牙根說。「子晨,你為何要做聖朝的丞相?這朝堂之事,連昂藏男兒都做不好,你一個小女子,以為就能擺得平嗎?」
她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但眼底卻是一片平靜,「父親遺命,我不敢不遵從,而且我是聖朝人,就像將軍是黑羽人一樣,我們……」
「各為其主,你又想說這句話是嗎?」黑羽定海冷笑道,「好吧,你笑我愚忠,其實你又何嘗不是?你父親派你到黑羽來當兵,為的是什麼,刺探我軍軍清吧?你辛辛苦苦在黑羽賣命這麼多年,他對你不聞不問,結果他一句話,你就要丟下一切回聖朝當什麼丞相。
「我真不知道你是貪圖這聖朝丞相之位的榮華富貴呢,還是因為那是你父親的命令,如果是前者,只怪我瞎了眼,看錯人了。」
她聞言只是垂首不語,手中提看那盞燈愣愣出神,半晌后才緩緩說道。「我當初是騙了你,但是我本來也沒有任何的惡意。聖朝不善軍事,若是堂而皇之地同黑羽請教,黑羽會教我們嗎?父親知道黑羽有反心,若想自強,只能自救。將軍平心而論,這有什麼不對嗎?」
黑羽定海知道她說的句句有理,但是卻不能贊同,只是板看臉說道。「你這番話也就說給你們聖皇去聽吧,若是讓大王聽到……哼。」
令狐問君依舊平靜地問。「那我幾時可以見到黑羽王?」
他一頓,才道。「你以為見大王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大王日理萬機,未必肯見你。只要你在我們手裏就行了,見了你,還要聽你巧舌如簧的一番詭辯,有何意義?」
她慧潔的眼眨了眨,忽然問。「將軍是不是還沒告訴黑羽王我被你抓來的事?」
黑羽定海神情微變,聲音更加低沉,「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黑羽王若知道我來了,自然不會讓我關在這裏。」她又看了看房間,「這裏,是將軍以前的書房吧,我追隨將軍時曾經來過這裏,這屋樑一角的燕子巢,還是當初我指給將軍看的呢。
「將軍將我私藏在這裏,是為了救我一命,因為一旦黑羽王知道我的存在,必然不會讓我活着離開。」
「夠了。」黑羽定海怒道。「別以為你拿當年的情義可以打動我,讓我放你一馬。你現在是我的囚犯,是我黑羽的敵人,我不將你立刻交給大王,自有我的考量,你少在這裏自作多情!”
她將那盞走馬燈舉到他面前,「那將軍為何將燈留在這裏,難道不是為了提醒我,莫忘當年之情,讓我記得給彼此留條退路嗎?」
黑羽定海冷笑道。「你真是想多了,我把這燈留給你,是想告訴你,我送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既然你回來了,這燈還是交還給你,至於你是要丟也好,要毀了也罷,都隨你。」
此時門外有士兵開口,「將軍,大王傳將軍立即入宮。」
屋內的兩人四目相投,令狐問君輕聲道。「將軍有事就先請吧。」
黑羽定海猶豫了一下,說。「這裏我己經派重兵把守了,你就不要想着逃跑,若是手下人沒有輕重傷到你,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
令狐問君見他要走,忽然叫住他,「將軍,有件事還要請教。」
他停了一下,「說。」
「將軍是如何知道我的真實身分?」
他笑笑,「這是機密之事,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令狐問君輕嘆道。「我想是聖朝內有人與黑羽暗中勾結,將我的行蹤出賣給將軍,希望借黑羽之手除掉我。將軍即使不說出那人是誰,我早晚也會知道,而這種心懷巨測的小人,未必是值得信任的盟友,將軍要三思。」
黑羽定海無聲一笑,「多謝你的提醒,我們不過是彼此利用,本也談不上信任。倒是你,向來太容易輕信別人,只怕你身邊圍着不少算計你的人,你卻根本不知道,身為一國丞相,若混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也真是可悲了。」
令狐問君淡淡說道。「‘眾叛親離’這個詞將軍未免言過其實了。如今聖皇對我依舊信賴,朝內那一兩個叛徒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黑羽定海諷刺地斜晚看她,「你現在人在黑羽還敢說大話?聖皇對你的信賴不過是源於他喜歡你爹吧,倘若他知道你令狐問君亦曾做過出賣聖朝的事情,他還會繼續信賴你嗎?」
她怔怔地看看他,「此話怎講?」
他轉身就走,再沒有回答她的話。待他走出房門時,房門又被轟然關上,想來那些手持刀劍的士兵一定又在外面嚴防死守了。
而令狐問君此刻的心中卻猶如一團亂麻般。她以為自已被擄到這裏,充其量是做個人質,使得黑羽和聖朝更有談判的籌碼,但是剛才黑羽定海的一番話又讓她之前的猜測落空。
細細去想,她雖是聖朝丞相,但畢竟是外姓人,絕非皇室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聖皇隨時都可以放棄她,另立他人為相,那麼她的存在與否就變得毫無意義。
可倘若黑羽定海要利用她設下圈套,挑撥他們君臣關係,引得上下相疑,這便是最令她生畏的一步棋。
好在她手中也並非全無棋子可下,聖懷璧就是她最大的棋子和希望。無論黑羽定海如何栽贓陷害她,只要聖懷璧不信,就可以在聖皇面前為她說話。但是,聖懷璧現在人在邢里?她其實在心中萬分不想他來黑羽救自已,以免中了黑羽定海的圈套。
比起無足輕重的她,聖懷璧是聖朝最重要的希望,她寧可以自已一死換得他的江山穩固。
所以,她既想見到他,又怕見到他,如此重重矛盾、千迴百轉的糾結心理,真應了酥句詞。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黑羽定海接到聖旨后便迅速趕往黑羽王宮,但是黑羽王雖然召見他的旨意來得極為急迫,可當他人真正到了王宮,卻被擋在正殿門口。
守殿的太監陪着笑道。「將軍,大王正在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吩咐下來說無論誰來了,都請在殿外等候。」
於是他只得靜靜地等,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殿內又走出一名太監,說。「大王請將軍進去。」他這才挪動了一下己經有些酸脹的雙腳,跟看那太監走入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