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先知
?吹面猶寒的春風穿廊而過,刮在慢慢走出碧玉軒的郭聖通臉上,有些像鈍刀子割臉,生疼生疼地。
她無意識地在寬大的袍袖中攥緊了雙手,心下感動、心酸、不解、彷徨,欣喜全都聚到了一塊,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舅母的壽宴上果然再提了母親改嫁的事情,母親拒絕的決心又是如此堅定。
母親真的很可能這一生都沒有再嫁,那麼是不是可以說她之前的感覺是真的,她真的擁有了先知能力。
但那種莫名其妙的隔世之感又怎麼解釋?
郭聖通想不明白,或許有些事註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就像那場來得古怪的高燒,到現在真定城中的名醫們不還是為其中緣由爭得面紅耳赤,卻還是也沒有個定論嗎?
郭聖通驀地頓住腳步,會不會就是那場怪燒給予了她先知能力?
她想起剛醒時心中所冒出天下大亂的念頭,不由有些焦慮起來。
在戰火連天、兵荒馬亂的亂世中,大舅身為手握十萬重兵的真定王絕不可能置身事外,偏安一方的真定國將被迫捲入滾滾洪潮中。
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妻離子散,便是她和母親、弟弟一家人眼下安逸喜樂的日子也將不再。
思及至此,郭聖通急急轉身想去同大舅分說,好叫真定國能早做準備。
但剛邁了兩三步,她就頹然地止住了腳步。
大舅平素雖然疼她,但這麼大的軍國大事又豈是能憑她一個黃毛小丫頭張嘴一說就能下定論的?
更何況,她如何解釋自己的先知?
要是沒說中還好,大舅只當她是風寒把腦子燒糊塗了說胡話。
一旦說中,她又沒有學過奇門遁甲,她該如何解釋這個突來的天賦?旁人又會如何看她?
第一女神相鳴雌亭候——許負幼時便展露了出乎尋常的相面天賦,襁褓中的她有時會笑的天真燦爛,有時又會哭鬧不休。
開始人們不以為意,只以為那是嬰兒的天然反應。
但當人們漸漸發現,凡是許負笑臉相迎的人家中都會喜事連連,而對之哭泣的人家裏則會連遭厄運。
許負天然的相面之能並沒有叫她獲得眾人的喜愛,反而被人看做帶着詛咒之力。
那些家中遭禍的,都覺得是許負的哭聲詛咒了他們。
人們總是沒來由地恐懼未知的神奇能力,尤其是當這種能力是能預知未知的未來時,更叫人恐懼。
許負因為異能而被秦始皇傳召,她不願自己也落到那樣的境地。
大舅雖然絕不會把她當做奇貨可居的寶貝,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願成為大家眼中的異類。
所以,她要牢牢地守住這個驚世駭俗的秘密。
她應當徐徐圖之,找到合理的解釋理由后再勸說大舅。
這般想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氣又轉回來慢慢地往飛鴻閣去。
藍天之下,重重宮闕隱沒在茂盛蔥蘢的花木間望也望不到頭,赤金的瓦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悠揚悅耳的絲竹之聲隨風隱隱傳來。
來往的宮人侍女面容姣好,儀態優雅,見着她來恭謹地俯身拜下。
她輕輕點頭,拾階而上。
心下卻半是苦澀半是感慨地想,從她生下過的便是這般呼奴喚婢、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而這樣的日子表面上看去似乎還能維持許久許久。
是以,她從來不擔心以後。
但當她猛然發現眼下的富貴安逸就像烈陽下的一層薄冰一曬即融后,她又如何不心焦?
如何還能像從前一樣做一個不知世事、專心於玩樂的貴女?
回到飛鴻閣后,郭況問她是不是走丟了,她也沒心思逗他,只是敷衍了兩句就坐下玩葉子戲。
是心中存着事,哪又還能玩好葉子戲?
她牌拿在手裏總是忘了出不說,還一直犯低級錯誤。
沒一會功夫,就輸了一袋子銀裸子。
劉得看不過眼,抽了她手中的牌。
郭聖通還以為走神被發現了,沒想到他輕輕一笑,溫柔地勸她道:“不舒服就去歇着,看你玩的跟受罪一樣,回頭我母后又要罵我沒照顧你。”
郭況也撲過來問她:“姊姊哪不舒服?”
他聲音稚嫩甜糯,清澈純凈的雙眸中滿是關切。
郭聖通怎麼還好意思說自己只是心不在焉,她僵硬地笑了笑:“我沒有不舒服……可能是昨晚睡的不好……精神不濟……沒事……”
郭況卻不肯就此罷休,他把手裏的牌丟下,起身拉她:“姊姊,去睡吧。”
見拉不動郭聖通,嘴裏就開始嘀咕:“要是病了就得喝那種好苦好苦的葯……我每次不喝阿母都罵我……姊姊你不想喝就要聽話……”
郭況這般人小鬼大的模樣逗樂了一閣人,紛紛都說他懂事可愛。
郭聖通也笑了,連聲說“好”順着弟弟的意思站起身來。
但望着弟弟的笑臉,她心裏卻忍不住有些心酸。
她才是姊姊,但弟弟許多時候卻表現的像她兄長一般。
母親總嫌弟弟皮猴子一般頑皮,又不肯好好讀書,怕他將來大了跟那些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沒有兩樣。
就總是跟弟弟說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兒,要快快長大保護阿母和姊姊。
她伸出手摸摸弟弟的頭,“好,姊姊聽你的。那你就在這跟表哥玩,一會開宴了來叫姊姊好嗎?”
她抬手間寬大的袍袖緩緩地滑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纖弱的手臂,似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泛着柔光。
唇邊泛着柔和溫婉的笑意,整個人如庭中梨花般清麗動人。
劉得望着她,不知怎地竟覺得有某一瞬間被她的笑靨晃花了眼。
他心下微動,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起自己唯一的表妹。
從前在他心中,表妹和表弟是差不多的。
但今日細細打量下,哪是一樣的?
那樣白皙柔嫩的肌膚,那樣雙瞳剪水的雙眸,那樣嬌嫩甜絲絲的聲音……
他再看錶妹時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覺得像從前那樣大大咧咧地去看著錶妹已經有些不大好了。
但是哪裏不好,一時間他還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