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捧墨
雲頌素日皆住在懷凌山上,只雲初受傷后,回府住了些時日。待雲初身子大好以後,便領了皇命,去肅州巡視觀星台。
因雲頌一直未娶,二房在府中,除了雲初並無內眷,許氏指派了兩個大丫鬟,捧墨和洗硯,守着院子。
巧在這日洗硯告假,青雲院裏只留捧墨和兩個梳總角的小丫頭在,捧墨見勢不妙,忙命小丫頭跑出去喊人,雲茂酒壯色膽起了邪念,竟將捧墨拽進正屋給玷污了!
待到太夫人許氏,和大夫人周氏等一干人趕到,雲茂早已衣不蔽體,醉得不省人事,捧墨也不見了蹤影……
許氏忙命人去尋,好在發現的及時,將投湖的捧墨及時救了上來。
捧墨是許氏身邊姑洗媽媽的獨女,姑洗一生未嫁,只收養了捧墨一人,自小就關懷備至,疼愛有加。
姑洗媽媽做事幹練,謹守分寸,協助許氏統管府中內務,是許氏的左右手。捧墨雖是奴婢之身,在姑洗的照顧下,無憂無慮地長大,頗有主意。
將捧墨安置在觀瀾院,是姑洗從許氏處討得的恩典,只求捧墨平安長到二十歲配人,卻不想遇到這等飛來橫禍。
早上雲初進松瀾院時,正是雲茂酒醒后,前來請罪。
許氏一面氣雲茂太過荒唐,又惱捧墨尋死。看着周氏在旁,抽抽搭搭地哭,想着捧墨也算是自己跟前的人,雖是雲茂強的,但終是對周氏有些虧欠。
又想到兄弟兩個之間,原本就有些不睦,再加上這事,愈難相處……
姑洗昨日連夜向許氏請辭,不求捧墨給雲茂做妾,只想母女二人能贖回身契,回鄉養老,相守度日。
許氏年事已高,如今家宅不寧,得力幹將又要離開,思來想去一夜,對內宅之事,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雲茂夫婦二人走後,許氏原本就是強打起精神見雲初,這會兒又想起姑洗,便覺得有些疲累。
“祖母可是未休息好?”雲初自然知道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見許氏神思恍惚,想到許氏畢竟年歲已大,擔憂之情油然而生。
許氏聞言,心思微動,“年紀大了,經不得事兒,最近常常覺得精力不濟。”
“管家之事,孫女也不太懂,想是近來天氣太過和暖,引得祖母犯了春困。”雲初起身走到許氏身邊,將靠枕輕移在許氏身後,又拿了引枕托着她的手臂,讓她斜倚在榻上,整個動作親切自然,毫無生澀感,令許氏錯愕之餘又感到絲絲暖意。
“孫女病在床上時,常看些佛經,若是祖母得閑,孫女給您讀些經文,或能紓解一二。”
“也好。正巧姑洗要回鄉養老,你來與我做個伴吧。”許氏展顏一笑,又親切了幾分。
雲初微笑應下,遂向許氏告辭。
許氏看着雲初背影,若有所思。
……
古人建園皆講究“高室芳樹,家家而築,花林曲池,園園而有”,雲府也不例外。
雲府有別於其他官宅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外院和內院皆有曲池,池上種荷,池內養魚,池邊柳樹夾岸,桃杏遮天。
主子們居住的院落,也都鄰水而建。
雲初出了松瀾院,沿着湖邊,朝着自己住的沁芳園緩緩踱去,宮芷和商蘭落後幾步,彼此對視,眼裏都帶着驚異,七娘子這次痊癒以後,和之前大不相同。
雲初雖背後沒長眼睛,也曉得這兩日所做之事,瞞不住身邊的人。
上一世捧墨是投湖而死的,至於為何投湖,府中上下瞞得死死的,雲初當然不知。
捧墨死後,姑洗媽媽傷心過度,鬱結於心,不久便也去了。太夫人許氏因這件事,對管家之事心灰意冷,將管家之權悉數交到大夫人周氏手中。
也正因為如此,周氏才得以在雲府內院,一手遮天。
這幾日雲初只說夜裏野貓亂叫,擾的她睡不好覺,吩咐宮芷讓內院值夜的婆子們,好生抓幾個出來解氣,宮芷又抓了錢予她們買酒喝,婆子們得了錢,一入夜便幹勁十足地抓野貓去了。
沒成想野貓沒抓到幾個,倒碰上觀瀾院裏跑出來求救的小丫鬟,繼而又救了投湖的捧墨……
雲初一行沿着湖邊走的很慢,此時正是早春,陽光灑在湖面上,映着湖邊綠柳,一副“池光天影共青青”的好景。
入得湖邊滴翠亭,肥美的魚兒紛紛簇擁在亭子四周,商蘭拿出一個裝着魚食的荷包,遞給雲初道:“娘子許久不曾出來餵魚,魚兒或是感應到娘子來了,都在往這裏湊呢!”
雲初笑笑接過荷包,抓了小撮魚食,往魚群投去。
上一世,她被院中男鬼驚嚇之後,做了一個月的心理建設,才又邁出房門,那時許氏已經不理事,整日在佛堂念經,她給周氏請安后便在這亭中小坐,興緻勃勃地給魚群投食。
不期然,水裏浮出一張腫脹的女人臉,正是捧墨的鬼魂!她拼盡全身力氣,才不讓自己尖叫出聲,驚懼到頭髮絲都豎起來,渾身上下瑟瑟發抖……如今想來,還有些毛骨悚然。
“此番大難,死裏逃生,雖前塵往事盡忘,卻有勘破紅塵之感。”雲初幽幽說道,似是對着宮芷、商蘭傾訴,又似是自言自語。
“昏迷之時,恍惚見到娘親入夢,與我說了許多話,醒來卻忘得差不多了,只一句叮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要好生孝順祖母,照顧爹爹。”
話音未落,聽到一聲嗤笑,男魂坐在雲初對面,搖着摺扇,眼中儘是調侃之意。
宮芷和商蘭聞言,卻有茅塞頓開之感,兩人看雲初的眼神,較之前又帶些敬畏。畢竟有雲頌這個神棍在前,入夢之說在丫鬟們看來,既合乎情理又帶些鬼神色彩,更顯得與眾不同。
“宮芷,姑洗媽媽馬上就要回鄉養老,之前承蒙她照顧,你代我送些盤纏去,聊表心意。”雲初慢聲細語地吩咐。
宮芷領命而去,雲初將荷包遞給商蘭,“聽聞當日大難,張媽媽與我一同受傷,如今可大好了?”
“回娘子,張媽媽因護主有功,被太夫人單獨安置在後巷的小院中,大夫人專門指派了兩個小丫鬟服侍,前日奴婢剛去看過,雖不及娘子恢復的快,但也能下得床了。”說起張媽媽,商蘭的語氣輕快,臉上也帶着喜色。
雲初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
“聽聞張媽媽受的傷比我還輕一些,如今恢復的反倒慢些。看來兩個丫鬟還是有些不夠,如今我也大好了,你從院子裏挑兩個伶俐的丫頭去,代我照顧好張媽媽吧。”
商蘭垂首稱是,雲初起身緩緩朝沁芳園走去。
張媽媽曾是母親張氏的侍婢,上一世被太夫人安置到獨院中調養,一個月後,雲初見她時,已病入膏肓。
臨死前將一枚玉墜交到雲初手中,說是張氏留給她的驅邪之物,若遇大難,痊癒之後時時佩戴身上,可保平安順遂,百邪不侵。
也正是因為有那玉墜,雲初自那以後再也沒見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