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韓枋宸頓了頓,手中的杯盞忽然像是有千斤重。
高公公也知道這事情還得他自個兒去想,誰讓他當初不聲不響地背着自己做決定,一點不在意自己。
兩個男人沉默無語,一來是無話可說,一來是剛剛那沉重的話題也不適合繼續下去,因為不管如何,以目前的情況來說,這都是一個只能選擇面對的難題。
不過這樣的沉重氣氛一下子就讓阮綿綿歡快的聲音給打散了——
「好了好了,可以擺飯了!義父,您快些嘗嘗我的手藝,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高公公笑着點點頭,走向還坐在那兒發愣的男人,低聲叮囑道:「行了,先吃飯吧,只是我今兒個說的話,你還是要放在心上才是。」
隨即,他的語氣一轉,輕快地道:「來了來了!咱們都來嘗嘗綿綿的手藝啊。」
韓枋宸也跟着起身,看着笑得開懷的義父,還有端着菜,一臉柔笑迎着他的阮綿綿,他的手悄悄的在衣袖下緊握成拳。
這樣的畫面,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包括他自己。
看來,有些事情是該提早做準備了。
從兩人那一日把話說開后,阮綿綿覺得,這日子真是過得歡快極了。
每日一早,當她把包子做好,一打開門,看見的不是靳富,而是早就等在那兒的韓枋宸,她甚至都不用吩咐,他就會自動自發地幫着靳富把推車上的柴火給卸下來,然後把蒸籠給端出去。
而高公公說是過來南陽城看看義子,可是要他住在這衚衕里的屋子他也是不願意的,只住了兩晚,就另外找了一棟宅子搬出去了,而原本說要帶給韓枋宸的兩個丫頭也沒留下,而是跟着他一起走。
畢竟這兩個人本來就是看着自個兒的義子身邊空蕩才安排的,現在有個可愛的阮綿綿在,他也不是閑着沒事專門做打鴛鴦討人嫌的,自然不會把人留在這裏礙眼了。
所以她幾乎可以說是只要忙完了做包子的工作,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跟他膩在一起。
雖然他除了那一日表現得異常火熱外,接下來又回復原本冷冰冰的樣子,平日裏話也不會多說幾句,可是在她需要挑水劈柴的時候,他又總會那麼剛好的出現在她身後,把她所有的活計給接過去做。
如果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被寵愛的感覺,如今倒是有幾分體悟了。
可是她就是那種得寸進尺的性子,看着韓枋宸一次次的容忍她,忍不住就想要更過分一些。
她想了想,要偷偷靠近嚇嚇他,這一輩子大概都不可能做到,畢竟她連他靠近自己身邊都無法察覺,更別說要反過來了,所以她只能在每日的三餐動動手腳。
她一邊卷着肉卷,一邊在心中竊笑着。
每日三餐都是在她這兒用的,只要吃飯前一個時辰,韓枋宸就會過來幫把手,不管是洗菜或是看着柴火等等,但真要動手做的那些活計他是弄不來的,也就只能回她屋子裏去,自然看不見她動的手腳。
因為天氣漸漸溫暖了,所以晚膳這頓她通常會把飯桌擺在院子裏,她一一把飯菜擺好,露出可愛的笑容,一坐下來,就趕緊把肉丸子夾到他的碗裏。
「來!嘗嘗這個!這是我今天想出來的新菜色,幫我嘗嘗好不好吃。」
韓枋宸對她已經有幾分了解,通常沒事,她的情緒不會起伏這麼大,而且不過是道新菜色而已,她一雙眼卻亮得像星星,可見這肉丸子肯定有問題。
他帶着寵溺和無奈咬了一口,臉色平淡得就跟吃白飯一樣,讓一直瞅着他看的阮綿綿忽然懷疑起自己,剛剛不是在肉丸子裏做了手腳。
她試探地間道:「這丸子怎麼樣啊?還合口味嗎?」
「還行。」他淡淡回道,眼神幽幽的望着她,「不過再多一味可能會更好些。」
「什麼味兒?」阮綿綿渾然不覺自己就像主動跳入陷阱的獵物,認真地問道。
韓枋宸咽下那口辣得幾乎可以灼人喉嚨的肉丸后,打定了主意要給這個得寸進尺的小姑娘一點教訓,他朝她招了招手,等她坐到他身邊,這才沉吟道:「其實……就是這個味。」
語落,他也俯下身,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攫住她的唇。
他嘴裏的辣味尚未褪去,甚至連唇上都還沾染着那刺激的嗆辣,兩人的唇瓣一相接,全毫無保留的傳遞給她。
只是,終究是不捨得,所以他只是淺嘗即止,很快就放開了她。
他一退開,阮綿綿連忙抓起桌上的茶盞,連灌了好幾口茶水,可是嘴裏的辣味還好說,唇上火辣辣的刺麻,讓她的嘴唇一下子就微微腫了起來,看起來紅艷艷的,特別誘人。
「好辣……」她輕吐小舌,覺得現在大概不管再吃什麼東西都嘗不出味道了。
「知道辣了?看你下回還要不要玩這種把戲。」韓枋宸倒捉弄了她一把,心滿意足了,也不再忍着那鑽入骨髓里的刺激,跟着喝了點茶水,又吃了幾口白飯。
「是我錯了。」阮綿綿絞着手指,偷偷地覷着他,「生氣了?」
他看她一副小可憐的樣子,輕嘆了口氣,本來不想理會她的,最後還是狠不下心。「沒有,可是要是再有下次,我就真的生氣了。」
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誰讓她就是咬定了他會對她心軟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個小姑娘放縱至此,或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走進他孤寂生活里的人,加上她的年紀小了他一輪,他總是會忍不住疼着她、寵着她。
她扯着他的衣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瞅着他,討好地道:「是我錯了,只是我以前都這樣跟師父玩的,下回不會了。」
韓枋宸還是第一回聽到她說起有關自己的事,他也很有興趣的想要多了解一些。
他其實可以動用司禮監的力量去查,可是有關她的事情,他還是想聽她自己告訴他。
「你還有師父?」
「有師父還有師娘,還有很多其它學藝的姊妹。」阮綿綿想起一開始在狀元樓里學習基本功的日子,眸光中多了幾分懷念。
「都是學做飯的?那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頭?」
「我學成了,要準備出師考,可是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還不想考,所以跟師母說一聲后我就走了。」阮綿綿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著自己有點張揚的過去。
不過也幸好她離開了,否則不會遇見他,也不會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簡單就能夠讓人快樂的事,像現在,她說著話,他聽着,這麼平凡的相處,她就覺得心歡喜得像是要滿出來一般。
韓枋宸感覺到她的喜悅,臉部線條也放鬆多了,放在桌上的手任她偷偷摸摸的握住,他也沒有說什麼,用另一隻手輕撫着她綁起來的髮髻,替她拂去隨着清風落在她頭上的小花。
「考什麼呢?刀工還是調味?」他覺得她做菜的功力已經可以出師了,沒想到她還不夠滿意,忍不住多嘴一問。
「是一道題目,道是無情卻有情。」阮綿綿笑咪咪的說著,和他十指相扣。
韓枋宸一聽也沉默了,覺得這道題目果然難,也不知道是誰人想出這種題目的,不過就是做個菜,怎麼這麼多花樣。
給不出解決的辦法,只能安慰安慰她,可是一時之間他居然想不出該怎麼個安慰法。
她像是能猜中他的心思,半點也不在意的反過來勸着他,「其實也無所謂了,我師父有過許多弟子,也沒有人考過出師考。」
狀元樓的考核只有想不到的,沒有看不到的,這一道題目也是出乎師父的意料之外,但是那時候她還沒想過要出師,即使覺得刁難,也試着做了一道菜,不過沒有送到考核官的面前。
無情她可以做,可是有情是什麼呢?那時候她還沒遇見他呢,怎麼會明白有情是什麼滋味?
她勸說了一通,韓枋宸只聽到最後這一句的重點,他微微一笑,低聲反問;「那如今呢?如果讓你來做,你會做出什麼?你想自己已能夠做得出通過出師考的東西了嗎?」
阮綿綿笑而不語,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感受着徐風輕拂的溫柔。
現在嘛……她只怕也做不出來,因為她現在心裏只有滿滿的情意,整日裏想着的都是甜蜜蜜的菜色,那些苦澀的味道反倒不知道該怎麼下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