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話 美人殿上歌
?白色的帷幕中,一襲白衣隨風而舞。揚揚飛雪,非雪;紛紛飛花,非花。
“步華庭兮美人見,
承君恩兮長相伴。
志於四方兮征伐斷。
受命於天兮既壽永昌。”
殿上之歌,未曾忘懷,殿上之君,不見真顏。只一身華服,冠帶佩玉,似無不同。確是面目全非,只留骸骨。秦始皇帝政已經不存在了,公子胡亥成了二世皇帝。
“心是始皇帝同母異父的弟弟,是始皇帝一手養大的臣。此身只屬於始皇帝,碧落黃泉隨侍左右。”生於秦宮的楚公子,着楚君之服,佩秦臣之印,走入地宮深處。
“朕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朕活着的時候要養你,死了以後不想再看到你了!不許賴在朕的地宮裏,趕緊滾出去!”懸浮在空中的始皇帝,披髮跣足,只穿着一身白色的裏衣,似乎對心的到來十分不滿。
相對,相視,陰陽相隔,容顏不改。
“政……始皇帝……”楚君屈身,向皇帝行君臣之禮。皇帝不悅,將楚君拉到身邊:“你是朕的弟弟,同母所生,沒有資格為臣。兄弟相稱即可。”
“心生為楚人,身是秦臣。”
“是朕養你到那麼大的,連尊朕為兄都做不到嗎!”所以說,最討厭的就是你了!一點都不可愛!
心不再說話,去偏殿找了一套常服,給正穿上。政也不再言語,任由心為他穿戴。寂靜的地宮,與生前無異,只是人已作古。當心為正繫上最後一根帶子時,正的右手出現了一道白光,陪葬的陶俑開始移動。
多年後,一個牧羊的少年被擁立為楚王,傾國之姿,擾亂了臣子的心。再後來,秦覆滅了,楚懷王遇刺了,西楚霸王自刎了。一切與他相關的家國君臣,都已不復存在,只余後人的寥寥幾筆,不明真相。
“公主,我們去哪裏?”
籍換掉了紅色的楚服,穿着一身休閑裝,及腰的長發隨意地披着,左耳上夾着一隻鑲着寶石的銀耳釘,寶石里一個同色的“心”字隱約可見,泛着寒光。
趙心兒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籍的臉,似乎在思考什麼。片刻后,趙心兒拿來了一些瓶瓶罐罐、刷子海綿之類的物品,在籍的臉上刷刷塗塗之後,露出了笑容。
“公主?”主君笑了,很美。這就是《楚辭》中稱楚王為美人的原因吧。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引屈原·《離騷》)。
楚之君,都是美人呢!只是命運不濟,美人遲暮,如凋零之草木,西楚霸王亦然。
“羽,朕好看嗎?朕很喜歡羽呢,一直都是……”
“心……吾君……”
美人入懷,英雄長情。懷抱中的美人,是心。那個牧羊的少年,也是籍的主君。
“羽,朕不想打仗,不想死……”
“朕禪位給你好不好?”
“朕只是想和羽在一起……”
紅衣的武將,走出了楚王的寢宮,去了城外的軍營,沒有回頭,沒有言語。
被拋棄了呢……羽不要朕了……那麼,即使是死了,也沒有關係了……
當晚,楚懷王心遇刺身亡,死前最後見過的人,名為項羽,死後第一個在他身邊的人,亦是項羽。
沒能保護他……
一時意氣,讓他遇害了……
為什麼沒有陪在他身邊……
“羽,朕不想死……”
“楚王是你的,奪回楚地的霸王……”
帷幕之下,碧血飛濺,白衣的君主倒在血泊之中。蒼白的容顏,渙散的目光,鮮艷的紅色為他添上了妝容,長發凌亂地散開,遮不住脖子上的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心的傷口已不再流血,可是籍的心上裂開了一條口子,血流如注,痛徹心扉。
“心……”
籍跪坐在心的身邊,輕輕地抱起心,讓心枕着自己的膝。用乾淨的白布沾着泡了花瓣的水,將心擦拭乾凈,換上華麗的殮服,畫上精緻的妝容,沒有束髮,沒有帶冠,只在腰間繫上了秦臣之印。
楚君,秦臣。若是可以選擇,更想當秦臣吧……
現在,不用選擇了。籍替你為楚君,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在那個世界。
翌日,項氏之子·籍繼承楚君之位,史稱“西楚霸王”。
“此生為君之臣,此身為君驅馳!”
“承君一諾,定教天下為楚!”
霸王踏上了征途,美人走入了地宮。
名為“心”的美人,背負了楚懷王的命運,成了繼楚懷王槐之後的,二世楚懷王,史稱“義帝楚懷王”。
“籍。”冷淡的音色,簡短的話語。懷中的美人,是完全不同的人。明知如此,卻無法放手。
“公主!”無論是公主,還是主公,籍所認定的主君,始終都在。是不是他已不重要,她也會是一個明君。
“今天有一個歷史講座,是關於楚漢之爭的,一起去聽嗎?”
“講座是什麼?”
“就是一個夫子在講台上瞎扯,一群在下面弟子聽着。”
“公主去哪裏籍就去哪裏!”
“嗯。”
“心兒。”黑色正裝,白色短髮,紅色的眸子泛着妖異的光,蒼白的皮膚,沒有血色的唇。沒有化妝的趙政,像吸血鬼一樣詭異。
“政。”
“我陪你去吧。”
“好,等你化妝。”
趙政帶上墨鏡和口罩,表示這樣就可以了。趙心兒也不再說什麼,帶着忠臣和哥哥出門了。三人的命運,早已綁定,自千年之前的秦至今,未曾分離,只是此刻的他們毫不知情。
燃燒的長江,隕落的星辰。明亮的火光為岸上之人平添了幾分血色,如玉的容顏倒映在水面上,竟有幾分虛無。以水為鏡,不得真顏,以鏡當水,不可載舟。山河不改,人心難測,此番的作為,是功是過,不可知。雄姿英發的美人,放下了七弦之琴,披堅執利,投身戰場。生也好,死也罷,只為吾君征伐,守此河山。
清晨,周瑜從夢中醒來,看了看床頭的鬧鐘。似乎還早了一點。既然醒了也沒有理由再睡了。如果再做一次這種夢,怕是要遲到了。
換上校服,繫上絲帶,梳洗一番之後,對着鏡子看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今天是周六,不用去學校。換上一套紅色的改良漢服,頭髮就這樣隨意的披着,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有一條未讀的消息。
另一邊,葛天明穿着一套白底黑邊的運動服,圍着熊貓圍裙,在廚房忙碌着:“小魚早安,這麼早就起來了?”
“嗯,早安,小明。”簡短的問候之後,周瑜去了客廳,練了一會兒鋼琴。一曲終了,葛天明將早餐擺上了餐桌,兩人一起共進早餐。
“小魚很會彈鋼琴呢!不管彈什麼都好聽!”
“小明的笛子也很好。”
“如果能一起演奏就好了!”
“嗯,以後吧。”簡短的對話后,兩人各自吃着早餐,不再有交流。
千年之前,玄衣赤裳,被發跣足,手中有一支骨笛,歌舞於天地之間,祭祀于山河之中。投一璧,以求天下安。天道不仁,尋一明主以正道。那時,他選擇了他。從此以後,白衣素裳,着履束髮,常伴着三尺青鋒。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引諸葛亮《出師表》)。裂一龜,求君主壽。天命不予,寄予後主以報恩。
對於這些隔世的記憶,葛天明並不在意。輪迴轉世又如何?葛天明只是葛天明,只是前世的後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並無關係。現在的葛天明所在意的,只有眼前的這位少女——從記事起就住在一起,一起長到12歲的周瑜。
前世與後世使用相同的名字,只是性別不同。只是巧合嗎……是執着於過往,重複前世的命運;還是完全獨立,成為另一個不同的人?又將會成為誰的臣?還真是令人期待呢……
“小魚,今天下午有個歷史講座,要不要一起去聽聽?”
周瑜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頭,對上了葛天明的視線,似乎頗有興趣。
“是李通古教授講楚漢之爭,就在冬夏大學。”
“楚漢嗎……”周瑜的腦中浮現出一個身影,古衣冠,佩青銅劍,隔長河之水觀火,於汨羅江岸嘆前朝往事。他所在的時代嗎……
“一起去嗎?”
“嗯。”
冬夏大學,是一所以歷史文學和影視表演聞名的大學。雖然是看似沒有任何關係的兩個專業,但這兩個專業結合以後,產生了一種很神奇的東西,並且佔據了各大電視台的黃金檔——古裝劇。
今天,冬夏大學比往常更熱鬧了。這可是在秦漢史領域有着不可動搖的地位的李通古教授,在冬夏大學的最後一場講座。只對冬夏大學及附中附小的學生開放,憑學生證免費入場。並且,此後不會再任何地方開設免費講座。
講座設在休息日,在校的學生除了歷史專業的學生,也沒有幾個去聽講座的。這讓許多外校學生和社會人士很不滿,紛紛表示要打劫學生證。
當然,所謂的只對內部開放,並不是真的只對內部開放,沒有學生證的人也可以憑邀請券入場。對於趙政這樣的校領導的親戚,什麼學生證入場券都不需要,直接刷臉就好,帶多少人入場都沒人會攔着,即使趙政帶着墨鏡和口罩,看起來很可疑。
在人多的地方,有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將不相關的人扯在一起,產生聯繫。那一刻,兩位美人擦肩而過。短暫的目光交錯,並未停留,似乎並不在意彼此。
歷史的的課堂,命運的相遇,處在同一時代的眾人相聚在一起,譜寫着新的篇章。
美人步庭華,承恩伴久長。
伐斷征四方,即壽且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