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駱無爭為她把了一下脈,安心的笑了。「嗯,身子是虛了點,不過已沒有什麽大礙。」他笑視着她,又道:「我讓人給你熬幾碗湯藥喝喝,你會覺得好些的。」說完,他旋身便要出去。
嚴世安急忙叫住他,「老爺子!」
他回過頭,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問了一個這麽奇怪的問題。
駱無爭微微一頓,有些為難地道:「老夫不知道姑娘是何人。」
「不知道?」她愣了愣,「那我、我是……」突然,她的頭一陣劇痛,痛到她整個人在被褥上打滾。
瞬間,好多畫面在她腦海中快速的流竄,真實又清晰—
初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認命一點,你進了青樓,難道還想全身而退?
乖乖聽話才不會捱棍子,看看那些姊姊們,現在吃好穿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裏不好了?
哭哭哭!你就會哭!老娘都讓你哭窮了!
好多好多的臉孔在她腦子裏浮現,好多好多的記憶襲上她的心頭,好多好多的人事物是那麽的陌生,卻又莫名的熟悉。
她頭痛欲裂,趴在床上,忍不住痛哭出聲。
駱無爭看着,想要再次替她把脈,又怕嚇着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輕聲喚道:「孩子?姑娘?」
這時,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正是位出鋒,見她趴在床上痛哭,整個人不住的顫抖,他先是一頓,然後上前將她一把抓起。
她瞪着驚慌失措、悲傷無助的眼睛望着他,不斷的抽噎着,模樣可憐又無辜。
看着這樣的她,位出鋒突然一陣心絞,他濃眉一揪,命令道:「吸氣。」
嚴世安抽顫着氣,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可是迎上他強勢堅定的目光,她不知怎地乖順的聽從他的話,慢慢的吸氣。
「二爺……」駱無爭趨前,眼底有着憐憫,「她似乎什麽都不記得了……」
位出鋒的眉心微微一沉,直視着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顫抖着聲音,「初……雪,莫初雪。」
一聽,位出鋒神情一凝,眼底迸出冷冽的銳芒,他鬆開了手,冷冷的看着她。
「二爺……」駱無爭疑怯地輕喚。
「駱老,她就交給你了。」位出鋒交代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駱無爭找來的一面小銅鏡里的自己,她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
這一切像是夢一般的不真實,她……不再是嚴世安了。
在一陣混亂之後,她慢慢的弄明白了,現在的她是個名叫莫初雪、投海自盡的女子。
她原在青樓里做事,卻被一名官家公子看上,想買她的處子之身,她不從,卻無力反抗。
那一夜,老鴇將她帶上游舫,命人將她打扮一番,便要將她推入火坑。她為保清白,趁着看管她的丫鬟一個不注意,縱身跳進海里。
莫初雪死的同時,剛好她也死了,而她的魂魄進了莫初雪的身子,因而還陽重生,而最陰錯陽差的是,位出鋒救起了她。
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喔不,這不是巧合,這肯定是老天爺的安排,老天爺給了她這個機會,定是要她為自己報仇,阻止位出鋒再做出任何危害她嚴家的事情。
她大哥知道是位出鋒殺了她嗎?念祖跟冬梅也都遭遇不測了吧?想起無辜受害的他們,她心痛如絞,歉疚萬分。
她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她一定要揭發事實的真相,她一定要位出鋒付出代價!
「念祖,冬梅,我一定會幫你們討回公道的……」她喃喃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突然,艙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嚇了她一跳,她又本能的縮在床角。
位出鋒走了進來,見她臉上還掛着淚水,微微一頓,但面無表情,他轉頭看着一旁還沒喝完的湯藥,神情略顯不悅地問道:「為什麽不喝完?」
「苦。」
「良藥苦口。」他說。
「我已經沒事了,不需要喝葯。」
位出鋒冷着臉,抓起那半碗湯藥湊到她面前,直直的盯着她。
想到他做的那些壞事,她本能的想反抗他,她也瞪着他,不說話。
她那堅定不馴的眼神及表情讓位出鋒有點惱,卻又莫名覺得有一點意思,只是那一點點的意思,很快就被惱意給淹沒。
「要我動手?」他沉聲問道。
她得說,他的聲音很低沉,很好聽,一點都不像那天……他那天為何刻意壓着嗓子說話?他都自稱是位出鋒了,難道還怕人認出他的聲音?
迎上他那霸氣的目光,她偷偷的倒抽一口氣。
他有着濃密而修長的眉,炯亮雙眼,高挺的鼻,豐潤飽滿的唇,臉部線條剛毅正直,眼神不怒自威,不帶一點邪氣或戾氣。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位出鋒,肯定會以為他是個正直磊落的好人。
喔不,他才不是什麽正直磊落的好人,他曾經在她昏迷時脫了她的衣服抱着她,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雖說駱無爭已告知她,位出鋒當時是為了給昏迷的她暖身子,可想起那一幕,她還是無法釋懷。
「喝了。」他將湯碗湊到她嘴邊。
她皺起眉頭,不服氣的看着他。
位出鋒也不羅唆,一把抓着她的前襟,一副要強灌她湯藥的樣子。
她瞪着他,不情不願地道:「別……我喝,我喝就是。」她接過湯碗,憋着一口氣將剩下的半碗湯藥喝了,而後將見底的湯碗遞給他,沒好氣地問道:「行了吧?」
他眼底有一抹快意,唇角勾起一記極不明顯的笑意。
「你從哪兒來的?」他問。
「我……」她不能說自己來自汝安,雖說她現在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卻還是不想讓他產生任何聯想而有所警戒,所以她隨口胡謅,「我不記得了,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人牙帶走,早就忘了自己的老家在哪兒,也記不得爹娘家人了。」
她的說詞,位出鋒倒是一點都不懷疑。
他經常在各個港口停泊,見識過不少青樓或游舫上的妓子,她們之中有不少都是在懵懂無知的時候便被賣進青樓,有些甚至連自己的本名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好,反正也回不去。」他說,「到了風息灣,你就下船。」
聞言,她一怔。
他要她下船?不不不,她得跟着他,否則她無法幫自己報仇,也替念祖跟冬梅討公道,更無法阻止他加害嚴家其他人。
「風息灣是什麽地方?」她激動地道,「你要把我一個弱女子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位出鋒濃眉一皺,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我的船上不需要女人。」
「我可以做很多男人做的事,我願意在船上幹活。」她積極地道,「你別看我瘦瘦的,我力氣很大的,我會做很多事,洗衣燒飯我都可以!」
他神情淡漠的睇着她,眉梢微微一挑,「女人在船上只能幹一種活。」說罷,他忽地將她一把抱進懷裏,重重的吻上她的唇,然後唇角一勾,邪氣地問道:「你願意做這種事嗎?」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呆了一下,隨即迎上他戲謔的眼神,她羞憤的將他一把推開,用力的抹了抹嘴唇,恨恨的瞪視着他。
「你不就是因為不想做這種事才跳海的嗎?」位出鋒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聲音也聽不出一點起伏。
受了委屈吃了虧,她不甘心卻又不肯示弱,羞憤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可她咬着唇,怎麽都不讓眼淚落下。
看着明明委屈得想哭,卻假裝強悍的她,他平靜的心湖毫無預警的盪出一圈漣漪。
他剛才的舉動……差勁透了!
他雖不敢說自己是正人君子,卻也從來不是個會趁人之危的無賴小人,為了救活她,他脫了她的衣服、抱了她整晚,卻是心無雜念,亦無邪思。
可現在,他卻對她做了這種無賴至極的事。
為什麽?因為她名叫初雪,跟他死去的妻子有着相同的名字?他將對妻子的情緒轉移到她身上?
該死!他厭惡這種感覺,糟透了。
「看來你已經好多了,從今晚開始,你到門外睡。」說著,他抓起床上的一條被子朝她扔去。
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將被子緊緊的抓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