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緣由

三兒，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加上今天，你一共只叫過我三聲父親。”百和低沉、緩慢的聲音在密室里迴響。

百敗沒有接口。他垂手站在緊閉的門邊，百和則背着雙手筆直地站在一幅《紅原春曉》的巨幅圖畫面前，頭微微仰起，像在欣賞。密室里顯得有些陰暗和沉悶。唯一一盞魔法燈就在百敗的頭頂上，百和巨大的影子投射到畫上。

“聽說前一陣子有人在淡水河谷刺殺你？”百和問道。

百敗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是些什麼人？實力如何？”百和繼續問。

“不認識，估計是刺客工會的吧。實力不弱，但有四大強者在，被全殲了。”百敗盡量說的輕描淡寫。

“那個凱琳就是你的魔法導師吧？聽說只是個上品魔導師。”

“前一段時間晉級了。她是出來散心的。”

“有他們四個在，我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百敗沒有接口。

百和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告訴我，恨我怨我么？”

百敗明知他看不見。還是搖頭。緩緩地道：“無所謂愛與恨。如果不是血緣關係我無法作主。想必今天我不會站在這裏。請原諒我地直接。”

“你能這樣回答。我很開心。換作他人。未必會如你這樣想。也未必會像你這樣說。”百和停了下來。似乎再考慮怎麼措辭。“在這裏。我要向你道歉。這麼些年來一直冷落你。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地責任。”

“想必你心裏疑惑。要問為什麼吧。”沒聽見百敗得回答。百和自顧說了下去。“答案很簡單。因為……”

縱然百敗一向淡定。但一直以來地困惑揭曉在即。他地呼吸聲也變得有些粗重。

死…”百和一字一頓地說。說完。他自己都鬆了一口氣。要一個人在兒子面前坦誠怕死。摧毀自己作為父親地高大形象。並不容易做到。

答案是如此地驚人。又是如此地離奇！百敗地身形震動了一下。驚問：“為何？”

“因為你的母親！”這句話像一把鐵鎚重敲在百敗的心房。

“我與你母親在一起的三年，從未有過一天的分離。別人都說我們夫妻恩愛至極。是的，我愛你的母親，你母親也很愛我。但是，也不至於一天也不分離吧？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百敗知道自己將聽到這個世界生身母親的故事，屏息靜聽。

但百和的話鋒一轉，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你聽說過大賢者巴浦洛夫嗎？”

“聽說過。神龍帝國的第一智者。據說在五十年前失蹤了。”百敗老老實實答道。

“你一定想不到，我和你的母親是最後見到他的兩個人。他的遺體也是我們親手安葬的。”百和說的越來越慢。

“如果不是巴浦洛夫大賢者，我也活不到現在，見到你長大成人。因為，我和你母親的體內各有一顆鴛鴦珠。”

百敗失聲叫道：“鴛鴦珠？”

百和無聲地點了點頭。畫上的影子也跟着在動。“我服下的是陽珠，你母親的是陰珠。嘿嘿，陰陽相伴，永不分離。”

彷彿平靜的湖面落下了一顆巨石，掀起了滔天的浪花，這一瞬間，百敗心靈終於失守，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

鴛鴦珠分陰陽，是空間系水生魔獸鴛鴦以生命力凝結而成類似於魔核的珠子。

魔獸體內都有魔核，這是常識，但也有例外，那就是魔獸鴛鴦。魔獸鴛鴦與地球上的鴛鴦一樣，是這片大陸美好愛情的象徵，生活在江河湖海之中，雄雌相伴，出雙入對，至死不分離。雖然這種魔獸沒有任何的攻擊力，但依仗超級的空間魔法，逃逸的功夫堪稱天下第一，捕殺的難度更甚於巨龍。

如果一隻死亡，另外一隻也會在一天之內緊隨而逝。生命終結的時候，會把所有的精氣在體內凝結成透明的珠子，這就是陰陽鴛鴦珠。

陰陽鴛鴦珠可以說是最垃圾的珍寶。說起來可能會覺得彆扭，但實情就是如此。漂亮勝過於世間最美麗的鑽石，本來應該是所有女子的最愛。但保存方法也是最奇特的，只能在動植物**內才能長久保存。否則，一年之內，就會逐漸失去光澤，最後化成齏粉。

另有幾項異處。如果同時放在一個**內，那這個**頃刻之間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陰陽雙珠分開過遠的距離放置，也會很快消散，同生共滅來形容這兩顆珠子再合適不過的了。

作為至死不渝美好愛情的象徵，鴛鴦以生命力凝結成的珠子可不僅這樣簡單。如果男女分別服下陽陰兩珠，也只能是永不分離。一方的死亡之時，也是另一方是逝去之日。

關於陰陽鴛鴦珠的知識如果不是百敗碰巧在馬丁魔法學院靠着院長親傳弟子的身份，加上百敗的好奇，從圖書館珍藏的一本先賢的遊歷筆記中偶然看到的話，也不可能知道這麼清楚。

但“陰陽相伴、永不分離”這句話卻是在大陸上廣為流傳。

正因為他了解，才會這樣震驚。

“看你的反應，你是對鴛鴦珠有所了解了？”百和平靜地問。

“是。”百敗苦澀地回答。縱然與面前的這個人沒有太多的感情，總是與這具身子血脈相連。俗話說“血濃於水”，聽到他與生身之母服下鴛鴦珠，還是無法接受。“為什麼要服下？”

“你以為我們願意？是被迫的，過程就不必提起了。我只想讓你知道，迫我們服下的那個人是誰。”

“誰？”

侯－－爵！你母親的親哥哥。你母親的真實姓名叫艾麗絲拉蒙。”

百敗現在終於體會到了以前百葉百燕飛和自己談話時的感覺。被一個接一個的秘聞砸懵了腦袋。

“嘭”！百敗一圈擂在了堅硬黑耀石砌成的牆壁上，整個密室一陣顫動。注意看的話，那塊黑耀石已經佈滿了裂紋。“是他！”

“你知道他？”百和詫異了，霍地轉身。

“嗯。當初天然居被他害過，這事我清楚。前一段日子針對我和霸天刺殺他也脫不了干係。”百敗恨聲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來到這個世界，百敗首次痛恨一個人。不止他說的那些，妮娜也是受他所害。

“他是禽獸，也是一個瘋子。你母親帶着陰陽鴛鴦珠出逃，正巧被我碰上。沒想到我們中了他的詭計，被他迫着分別服下了珠子。”百和恢復沉靜，像是在講述一個與己不相干的故事。“他沒有想到的是，我那時的功力超乎他的想像。重傷了他，帶着你母親逃了出來。後為大賢者所救。”

“那個時候，他遠沒有今日的風光和權勢。只是和當今的皇帝陛下有裙帶關係的貴族而已。自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踏出長河郡一步。為的就是不想再見到他。”

百敗情緒平復下來，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安靜地聽着，很仔細。

“百戰和百勝長的應該很像你年輕的時候吧？你就不怕拉蒙侯爵會認出來？”百敗插口問道。

百和點了點頭，掏出一團柔軟的東西遞給百敗。“當時我是帶了這個面具的，現在歸你了。”

“我雖然不是在水木學院上的學。但在30歲的時候，已經是晉級成為了上品斗師。嘿嘿，如果不是我刻意的隱瞞，當時的天才之名又怎麼會落在別人的頭上？”儘管只是過去的榮光，百和說起來，還是忍不住地自豪。

三十歲的上品斗師，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以辛迪的資質，如果不是自己的影響，也不過如此而已。沒想到這個父親居然還有如此輝煌的過去。

衣錦夜行的人是痛苦的。百敗理解他的心情。

“但我現在還是一個上品斗師，多年來沒有寸進，就是拜陰陽鴛鴦珠所賜。”百和的聲音里滿是不甘。“你一定很好奇吧？你母親逝去了這麼些年，我依然還在這裏能和你說話。”

“是的。”百敗點頭。

“那是因為大賢者給了我一種藥劑。可以讓我獨立支持十八年。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和你母親一輩子永不分離，又怎麼會用得上這個藥劑？我又怎麼會沒有絲毫進境？當日大賢者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只要我們能夠晉級到聖級，就可以解開陰陽鴛鴦珠的束縛！如果不是因為我瘋狂地練功，無心政務，又怎麼會被調回到這個荒僻之地？不，不會的！”百和在準備和百敗詳談的時候，心裏早就做好了準備。不過，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

“你本來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當時你母親的情況根本就不允許生育後代。可是…可是…”

百和停下來后，密室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氣氛。

他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這完全是一個錯誤！可是你母親清楚知道可能產生的後果，還是死活要把你生下來……”

這一刻，百敗被偉大的母愛深深打動，眼睛酸酸的。

“我只能同意。我知道，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孩子，她的人生將是不完整的。可是，在你母親難產的那一刻，我居然害怕了枉稱深愛你的母親……”

“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是個懦夫！我傷痛你母親的去世，不是愛她，而是害怕死亡。我喝下了大賢者給我的藥劑－－－－原來我一直以為永遠也不會用上的藥劑！”

“你說，你怎麼能讓傷心絕望的我歡喜？”百和的眼光直刺百敗。

百敗捫心自問，自己如果是百和，又會怎樣？真的能夠無所畏懼地直面死亡，追攝心愛女人的腳步？

不知道。

沒有經歷過，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兩個男人沉默了好久。最後還是百和打破了幾乎凝固的氣氛。

“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要祈求得到你的諒解，而是我有事情要交待你去做。我知道，如果我不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見我。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百和有些傷感地說道。

百和考慮過很久，任誰在被冷漠地對待中長大，心裏即使沒有怨恨，也不可能親近。現在百敗已經有了自己的封地，更有強大的力量和靠山，足可以不再理睬家族而自立門戶。他比百燕飛更早知道辛迪是什麼人。送給百敗一座天然居，為得就是換回這一次的見面。

“你說吧。”百敗已經拿定主意，只要這個父親提出要求，儘可能去做到，讓他不留有遺憾。

“大賢者在臨終前告訴我，他是被人暗算才身受重傷，萬念俱灰，隱姓埋名。算起來，現在已經48年前的事了。他推測，那個人一定藏身在帝國的高層，所謀者大。他要我把他找出來。遺憾的是，發生了你母親的這個事情，我沒能完成它的遺願。現在，交給你繼續完成。”

百敗豎起兩根手指。“兩個問題。第一，48年過去了，那個人說不定已經過世了呢？”

百和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絕不會。那個人已經是個聖者。如果沒有這等功力，如何能夠害得了大賢者？更重要的，是因為他不是人類，是個精靈！”

百敗失聲呼道：“阿歷克斯！”

這次輪到百和失聲驚呼了。“你怎麼知道？”

百敗深深吸了口氣。沒想到，萬萬沒想到，霍爾金娜拜託自己打聽的阿歷克斯居然從父親口裏得到了消息，而且就藏身在神龍帝國。百敗在這一瞬間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居然成了串聯這一系列事件的核心。

“是精靈族的長老和精靈公主告訴我的，還要我幫忙打聽他的下落。”百敗緩緩說道。

乍聽到百敗的解釋，百和也震動了一下。他凝視着百敗好大一會，才點頭道：“正是阿歷克斯。精靈公主莫非就是那次在天然居的精靈女孩？”

“是。後來我們還有聯繫。”百敗老實地承認。

“看來交給你是對了。第二個問題…”

“為什麼是我？”百敗繼續發問。

百和笑了。“很簡單，沒有大賢者，早就沒有了你母親和我，當然更不會有你。這是你義不容辭的責任。”

百和頓了頓，續道：“更重要的是，我相信只有你能夠做到。”

“因為，你就是神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