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姊姊,你這話真傷人,我快比你高了。」周曉冬不服氣的踮起腳尖,表示他長個子了。

「師父,我會努力吃飯,不給你添麻煩。」小敢脖子一縮,面色一訕,假裝沒聽見她的嫌棄。

「你,去讀書練字;你,去把柴火劈一劈,把力氣用在對的地方。」周靜秋不怕人家說她虐待兒童,纖指先指向弟弟,讓他多練練腕力,再指向小敢,要他把多餘的體力消耗掉,免得一整天只想着怎麽驗屍。

被派了事情做的兩個小傢伙,沮喪得腦袋一垂,苦着一張臉各做各事,未能如願上山的事,反而被拋諸腦後了。

「姑娘,是冬少爺和小敢回來了嗎?」夕奴的大手捉着剛宰殺好的雞的雞脖子,雞的身子來回晃動。

「筐里有蘑菇,就用來燉雞,我嘴饞。」周靜秋要趁用膳前的這段時間把採回來的藥草整理一下。

「好的,姑娘。」夕奴落足無聲地走向廚房,準備燒水拔雞毛。

周靜秋把懷孕的母兔放入柵欄里,和養了半年多的母雞放在一塊,雞兔同籠相安無事,各佔有一角地盤。

她再把采來的東西倒出籮筐,藥草歸藥草,野菜歸野菜,一會兒下鍋拌炒,再把死去的兔子剝皮,皮肉分開,兔皮留下來做短襖、袖套,兔肉抹鹽放在屋檐下晾曬。

他們家不缺肉吃,可是她習慣性儲糧,有一年冬天,連下了快一個月的大雪,牲畜都凍死了,更別提有肉吃,那時的豬肉貴得離譜,一斤豬肉的價格,能買上十斤白米。

她饞呀!卻不能天天吃,十天半個月才能吃到薄薄的幾片,被無肉可食的困頓刺激到了,因此她患上小松鼠症,一旦有吃不完的食物就要想辦法保存下來,以免哪天沒得吃。

為此,周康生和夕奴合力挖了一個地窖,用來儲藏各類食材、蔬果,冬天加水製冰也往地窖放,形成天然的冷凍庫,夏天再把冰搬出來,不怕熱得受不了。

周靜秋坐在小凳子上,把東西都整理好後,她覺得腰有點酸,便將雙臂高舉過頭,伸了個大懶腰。

驀地,一道黑影擋住上方的陽光,她一抬起頭,馬上咧開笑。

「爹,你不是去縣衙了,怎麽身上沒酒味?」官場的喝酒文化,是沒喝到趴下就不算喝酒。

周康生也曾醉酒過,案子破了太高興,同僚邀約便喝上一攤,喝到爛醉如泥才被人抬回家。

不過他的酒品很好,不吵不鬧,摸到床便倒頭一睡,隔天眼眶下方泛青,宿醉難受。

周靜秋從不給父親煮什麽醒酒湯,她就是要他頭痛欲裂,感受酒的害人處,日後才會懂得節制。

看着女兒像只小狗一樣的輕嗅,本來一肚子氣的周康生不禁失笑。「沒喝酒,我們一群人在衙門門口等了老半天,就是沒瞧見新上任的知縣,倒是接到他的小廝和隨從。」

一見到馬車駛近,所有相迎的人無人站立,全都下跪恭迎這位姍姍來遲的七品官,不敢有一絲不敬。

誰知下來的是一名笑嘻嘻的青衫小廝,以及身懷佩劍的護衛,把這些想抱縣太爺大腿的官吏們氣得麵皮漲紅。

站在最後面的他也跪了,高呼縣太爺,誰知人根本沒到,先到的是縣太爺最常用到的物件。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影,一些不耐煩的同僚便以辦案為由先行一步,而他看有人走了,便也悄悄的從人群中退出,他只是一名小小的仵作,到不到場其實沒多大關係。

殊不知他離開後沒多久,一身狼狽、頭髮散落的解冰雲等人一臉風霜……噢!不對,是一臉風沙的走向縣衙。

起先還被衙役們攔在門口,進不得,後來拿出了官印才得以通行,縣太爺的第一次粉墨登場,很慌亂。

慌的是縣丞、書吏,亂成一團的是衙役,他們萊陽縣沒土匪窩呀,怎麽他們一副被打劫的樣子?

周靜秋一聽,噗哧地笑了,「五兩一桌的大酒席不就沒吃到了?爹爹辛苦了。」要跟着逢迎拍馬,還拍錯馬腿。

「淘氣,取笑爹。」周康生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他的性子木訥耿直,大半輩子和死人打交道,不知道該如何和活人相處,就怕一開口得罪人,索性少說少錯,他只要做好他的差事,養活一家人就好。

「爹,女兒給你溫壺酒,咱們一會兒吃蘑菇燉雞。」

「……刀子由左而右刺入,深三寸,寬兩寸,斜刀入身,先斷其骨才及心窩,力道不重不輕,正好一刀斃命,是個常用刀的人,而且是左撇子,依身體上的屍斑看來,死亡三日以上,約在寅卯交接時分遇害……」

一具被沖刷到岸邊的男屍,全身腐爛,泡脹的身體將皮膚撐開,約死者平日的三倍大,發脹的大臉白中帶青,面容的辨識度很低,只知是個男人,年約三十齣頭。

不過這也在所難免,泡在水裏好幾日,不發臭腐化才有鬼,他至少還穿着衣服,並未赤身裸體。

真正厲害的是仵作,像是聞不到臭味般將人翻來覆去,一下子量傷口的深度,一下子翻看頭頂毛髮,檢視有無受致命傷處,再把傷口一一標示出來,好讓人一目了然。

「縣太爺來了,縣太爺來了,閑雜人等一律迴避……快讓開,不要擋路,去去去!」

她算閑雜人等?

被趕在一邊待着的周靜秋摸摸扁平的肚子,天剛亮就被人拉起來幹活的她,連口水都沒得喝,匆匆拿了一塊昨天沒吃完的麵餅,扯下掛在檐下快晾乾的兔腿,隨手摘了兩片白菜葉子包住。

餓得慌,她一口一口吃着乾巴巴的大餅,扯塊兔肉小口咀嚼,咸香的肉味配上麵餅,那滋味還真是不錯。

「誰先發現屍體的?」冷然的聲音揚起。

「是我,是我,小民看見他卡在兩塊大石頭中間。」起先以為是眼花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人。

「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荒郊野外,十分僻靜。

「小民是漁夫,天天在這江上打魚,今兒個起了大早,看能不能多打兩條魚。」穿着無袖短衫的年輕男子露出精壯胸膛,看得出長年勞動,膚色偏深。

有人證實漁夫的話,在江上討生活的人大都熟識,一來一往也有幾分交情。

「仵作呢?」居然比他來得遲。

狐假虎威的縣丞陳友東面色兇惡的吼道:「本縣的仵作何在,還不給大人滾過來,慢吞吞想領板子嗎?」

此話一出,圍在一旁的百姓紛紛往後退了兩步,他們想看熱鬧,而不是挨板子。

而這一退,就把周靜秋暴露出來。

只見她慢悠悠的走着,手裏還拿着裹着兔肉、吃了一半的大餅,在屍體旁邊還能吃得下的唯有她了。

「怎麽是你?」陳友東瞪她一眼,又是這個嘴賤的丫頭。

「為什麽不是我?」雖然她不在名冊登錄上,可哪一回少得了她,幾十年的老仵作都沒她驗得精準。

「你爹呢?」陳友東口氣不善。

「我爹到稻香村還沒回來,李老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她的嫡長孫要求開棺驗屍。」

這是百姓私事,不用上報縣衙,除非驗出有異,由家眷提出審查,衙門才會受理調查,找出真正致命的死因和兇手,將其繩之於法,簡單來說就是民不告,官府不主動插手。

有錢判生,無錢判死,在官場上早已是秘而不宣的現況,沒人提告官府還捉什麽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康生吃的是公糧,但偶爾也接些百姓委託,有的是分產不公,懷疑先人的死因,有的是來不及返回拜靈,不相信平日身子康泰的親人去得突然,有的是隱忍多年,一朝扳回優勢尋找真相,有的是遭毒害,回來報仇。

私開棺木朝廷不管,但觸及律法一定追查到底,沒人可以慶幸逃開,長眼的老天可不會錯放壞人。

「他報備了沒?」陳友東很不高興,有意刁難。

「昨兒個孫典史到家裏喝酒就說了,縣丞大人不曉得嗎?」可見他做得多不稱職,沒人把他當回事兒。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夫人百無禁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夫人百無禁忌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