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除了女眷之外,眉畔的孩子,連同周映月還在肚子裏的那個孩子,都掛了個奉恩將軍的銜。「恩寵太過」四個字,都無法形容皇帝對福王府的這種偏愛。大部分朝臣眼紅的時候,明眼人已經看出來這裏頭恐怕還有別的貓膩了。
的確,皇帝如果喜歡誰,大肆恩賞不算什麼。但新皇剛剛登基,還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但他偏偏這麼做,言語間還不停的扯到先皇對福王府的重視云云,不像是誇讚和親近,倒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於是這部分人看向元子青和元子舫的視線,又有了變化。
但不管看得清的還是看不清的,都覺得這件事情皇帝做得簡直太張揚,他們還是旁觀就好,絕對不能摻和進去。獨善其身的念頭在此刻格外強烈,於是場面一時竟安靜極了。
好在封賞的不光是福王一家,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朝會結束,兄弟兩人出了皇城,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凝重。
他們回到家時,全家人都正等在首善堂。元子青面上不帶什麼表情的將皇帝的封賞從頭到尾念了一遍,一個字都沒漏。然後面色凝重的,就變成了全家人了。
「你怎麼看?」福王沉吟片刻,問道。
元子青道,「陛下的重點,應該是在子舫封侯。」
「我?」元子舫詫異。
福王嘆了一口氣,問元子舫,「你還沒看明白?」
周映月坐在一旁,這會兒輕聲道,「皇上是想讓咱們分家吧。」侯爵是有單獨的侯府的,皇帝封了爵,賜了府,你就不能不去住。到時候元子舫和周映月勢必要搬出去。
看似福王府一門雙爵,其實是將他們從內部分化了。
元子舫也反應過來,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又忍住了。
元子青道,「其實這樣也好。咱們本來不是也擔心這個?皇上替咱們將解決的辦法想好了,未必就是壞事。」
「皇上難道是做好事的性子嗎?只從這個旨意上,便知道他是心有成算的。後面還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等着呢。」王妃道,「到時候分了家,離了心,那還是一家人嗎?」
「皇帝要的就是這個。」福王道。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桌子,「分了也好。只要你們兄弟兩個不要自己起嫌隙,分家不分家都是一樣的。」
「而且我們分出去。倒還會安生許多。反而是大哥這裏,還是烈火烹油之態,究竟能燒多久?」元子舫有些擔憂的道。
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皇上這個旨意,細細一想,竟然是將他們從福王府分離出去的意思。到時候就算出了事,也不會過多的涉及。這看上去倒像是在替他們考慮了,讓人怎能不疑惑?
而對元子青這裏,則是繼續架在火上烤,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也不免會讓人心裏犯嘀咕。
這個問題,元子舫還不能當著大家的面問出來。因為看出了這一點的,必定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但大家都沒有提,這就不是能拿出來議論的事。所以元子舫心中不免十分憋屈。
皇帝兩道旨意,還什麼都沒做,就讓福王府的人亂了起來。這份帝王心術,真是天生就合適當皇帝的。但現在福王府的人沒有一個會為自己之前的眼光好而高興。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太妃忽然開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些事心裏有數就是了,如今議論也議論不出什麼來,都散了吧,自己小心在意就是了。等真有了事再說。」
「還是您撐得住。」福王也道,「既如此,就走吧。」
從澄慶園裏出來,眉畔和元子青對視一眼,低聲問,「皇上這種挑撥離間的段數太低了吧?」
元子青轉頭看了一眼走在另一個方向的元子舫,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只要有用就好。挑撥這種事,在於攻心。只要讓他去琢磨,就夠了。」
即便他現在去跟元子舫說皇帝的目的就是要讓他一直琢磨這件事,最後勝出芥蒂來也沒有用。因為元子舫還是會忍不住去琢磨。畢竟皇帝的旨意太怪異了。
「那子舫能想明白嗎?」
「這種事是想不明白的。只要一想,就鑽進去了。」元子青道,「你也不必擔心,這個事情琢磨琢磨,沒有壞處。」
「什麼意思?」
元子青微微一笑,沒有回答。眉畔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你怎麼不說話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別問。」元子青含笑搖頭,「這件事你最好不知道。」
眉畔被他說得更加好奇了。如果這是在自己的屋裏,她說不準就要撲上去撒嬌耍賴,非要元子青說出來不可。可惜這裏是在外面,她只好恨恨的盯了元子青一會兒,然後放棄了。
然後……自己也忍不住開始琢磨了。元子青看她這樣子,不由搖頭失笑。
等回到了隱竹園,元子青要轉去書房的時候,她才陡然回過神來,跟着去了書房,「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些事不可尋根究底。」元子青擺擺手,「佛曰:不可說。你若無事,過來替我磨墨吧。」
眉畔走過去,一邊磨墨一邊看他,「我忽然覺得,你與成婚前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那時候的元子青拘謹克制,表面上彬彬有禮,實際上卻像是壓抑着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然而現在,看他逗自己的這熟練的勁頭,便知道他已經根本不知拘謹為何物了。
元子青笑看着她,「那還不是娘子調/教得好?」
臉皮厚這不關她的事吧?眉畔沒好氣的想,她自己的麵皮都還薄着呢,怎麼可能教出元子青這種人來?
元子青不再說話,低頭提筆,開始在紙上運筆如飛。
眉畔自己想了一會兒,抬頭看去,才發現元子青筆下的畫已經初具雛形了。她看了一會兒,認出那是自己抱着小九的樣子。不過現在還只有大體的輪廓。眉畔之所以能認得出來,並不是因為她眼力驚人,而是因為這不是元子青第一次畫這個了。
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出現在元子青畫裏的便不是她自己了,大部分時候都帶着孩子。偶爾還有小九單獨的畫像。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變化,就像眉畔自己手裏做的衣裳,多半也不再是元子青的,而是孩子的。兩個人身上不約而同的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似乎又彼此都有默契,並沒有因此覺得不對或是提出抗議。
眉畔本來還要說話,這會兒卻下意識的放緩了呼吸。眼睛則盯着元子青的筆尖,看他的巧手一點一點兩兩個人的模樣勾勒出來。
即便已經不是頭一回看,眉畔仍然覺得……好像整顆心都慢慢的,脹脹的。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直到畫完了,元子青放下筆,才輕輕出了一口氣,凝視着紙上的作品微笑。
眉畔見他笑了半天,沒有別的反應,忍不住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看我的全部。」
眉畔的耳根慢慢紅了。
對於這種煽情的話,直到現在她的承受能力仍舊非常低,隨便的一句話就能讓她不自在起來。甚至,相較於元子青婚後臉皮越來越厚,她反而還不如婚前了。至少那時候她會鼓起勇氣去接近元子青,對他剖白自己的心思。
她咬着唇,半晌不甘心的低聲咕噥道,「就會說好聽的。」
「我可不光是會說。」元子青笑着握住她的手,將被她捏得緊緊的墨條取出來放好,然後手上用力,便把人拉到了自己懷裏,「況且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讓眉畔坐在自己懷裏,看着桌上的畫,「你和孩子,就是我的全部了。」
他並不是在成婚之後變得厚臉皮了,只是在婚後懂得了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知道嬌妻弱子都需要自己的照顧和保護,於是必須讓自己成為鋼筋鐵骨,為他們遮風擋雨。
一不小心臉皮也跟着變厚了,真的只是一點點意料之外的變化。
況且,沒成親的時候,眉畔雖然是心儀之人,卻也還不屬於他,不敢輕易冒犯。如今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難道還要拘束着不成?
然而眉畔並沒有沉浸在他製造的氣氛之中,而是反問,「那爹娘呢?」
「……」這個問題簡直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