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真的喜歡了,我會知道的。」
「你那麼遲鈍,我很懷疑你會知道。」紀薇對她一挑眉。
「我沒那麼遲鈍。當我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人時,應該就是不對勁了。我會知道的。」方柏珍雙臂交握胸前,一本正經地說。
「不要把你高中迷偶像的那套搬來這裏說。」
「喜歡的情緒都是一樣的啦!」方柏珍看了時鐘一眼后,把紀薇往大門方向推了推。「好了,現在已經九點半了,你要去「OneDay」就快去。」
紀薇想到上次在路旁「偶遇」成勛奇時他的漠然表現,她咬住唇,突然怯場了。
「你去我才要去。」紀薇說。
方柏珍看着紀薇臉上又愛又怕受傷害的神情,只覺得此景百年難得一見。不過,也就是因為難得,所以她更應該要捨命相陪不是嗎?想她平日受到紀薇多少照顧啊。
「走吧,但我十二點以前要先回來。」方柏珍說。
「你又不是小朋友,難道還有門禁哦?」
「我這是捨命陪君子以報答你平時對我的恩情。我回來之後還可以再念點書,還能再多睡一點。沒睡飽,體力不好,怎麼走外科。你當我每天一有空就站着練平甩功是甩假的嗎?那是我現在唯一能鍛煉自己的時候啊。要去就快啦!你再猶豫,我就不去了。」
方柏珍抓了件外套,把皮夾和手機往外套口袋裏一放,就像平時一樣,
「你不換衣服?」紀薇看着她的白上衣和寬鬆牛仔褲。
「我陪你去看男人,幹嘛打扮?萬一他看上我怎麼辦?」方柏珍哈哈大笑。
紀薇看着方柏珍的笑臉,強擠出一抹笑后,還故意皺眉打量着她說道:
「說得也是啦。那你還有沒有更丑的衣服?」
「來不及了,我天生麗質難自棄……」方柏珍扮了個鬼臉。
「快吐了喔。」紀薇挽住方柏珍的手臂。
「放心啦,我如果是男人,也會要你不要我。」方柏珍故意去瞄好友的身材。
「放心吧!那種沒眼光的男人就交給我打發,你的時間是要拿來濟世救人的……」
兩人就這麼一路笑鬧地走出大門,沒人想到就在這一夜之後,她們之間的親密再也無法如昔了。
成勛奇自從手邊的兩家酒吧生意上軌道后,便很少站在吧枱調酒了,因為只要他一站,熟客就會自動坐過來。
他習慣當這些酒客朋友的傾聽者,但就因為聽了太多故事,所以除非必要,他其實偏好一個人清靜。況且,他希望給其他調酒師更多磨練的機會。
但,今天不一樣。
下午,他將媽媽的骨灰送到靈骨塔安置之後,站在空無一人的靈骨塔里,與媽媽骨灰罈上的照片面面相對。那刻,他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像是他這個人是空的,風一吹就能飄上天似,於是他轉身逃離了那片死寂,渴望能在別的地方找尋到一點溫度,所以他去了「OneDay」。
他在離吧枱最近的一桌坐下,看了幾則Line,九成都是已讀不回——因為他不愛在這種你來我往的無聊訊息上耗時間。
但他回了一封——因為紀薇說方柏珍要謝謝他。他猜方柏珍在紀薇身邊。
若待會來的只有紀薇,那就當他多了一個客人;可是,如果方柏珍也跟着來了,他——
也當她是客人嗎?
方柏珍不一樣,她對他並無所求,所以她對他說話總是不帶半分虛假。這樣的真實,正是他現在所需要的。
成勛奇坐在角落,旁觀着調酒師和客人之間的應對進退。徒弟們都像他,每個都懂得照顧人,尤其是女客人。
女孩子在先天體能上較為弱勢,他不希望有人在店裏喝醉或被佔便宜。所以,他挑選男徒弟時,第一個要求就是心術要正,畢竟客人吐露心事的機會多了,很容易將調酒師視為知己或愛情投射的對象。
成勛奇吃完一碗只用了簡單調味,卻是從麵條、橄欖油都大有來頭的乾麵之後,替自己弄了杯威士忌。一開始的清淡飲食,是為了保持調酒時的味覺乾淨;可時間一久,他便喜歡上這種能夠品嘗到食材原味的感覺,也就開始在餐點上花心思。
他打量着店裏,在幾個男子的視線投向門口時,他也隨之看了過去。
果然,一身紅色洋裝、露出一雙纖長美腿的紀薇走了進來。
他和紀薇對上眼,輕點了下頭,目光隨之投向她身後——
綁着馬尾的方柏珍出現在樓梯階上。
成勛奇起身朝她們走去。
紀薇看着他,感覺心跳快了一下,卻也心痛了一下——他從不曾起身迎接過她,那是為了柏珍嗎?一定是因為柏珍和他媽媽有關係吧!
方柏珍看着成勛奇的修長眼眸,自然地朝他一笑——幸好,他看起來還不錯。
「晚安。」他站到她們面前,看着方柏珍的眼說道。
「謝謝你那天送到醫院的咖啡。」方柏珍說。
「柏珍說如果每個病患的家屬都像你,他們再苦都值得了。」紀薇開口將他的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
「醫護人員夙夜匪懈,辛苦了。你們這邊坐。」
成勛奇將她們領到他方才坐的桌子;他才剛替紀薇拉開椅子,方柏珍已經逕自坐了下來。
「你媽媽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方柏珍問。
「都好了。謝謝。」成勛奇在方柏珍對面落坐。
紀薇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只輕聲說了句:「請節哀。」
「她離開也算好事,至少不用再受苦了。」成勛奇苦笑道。
「你能這麼想很好,那我們要干一杯。」方柏珍對他點頭。
「想喝什麼?」成勛奇的目光輪流看了兩個女人。
「Mojito.」紀薇希望最好是由他來調,最好是他每次調這種酒時都會想到她。
「補身補腦的那種。」方柏珍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成勛奇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上回是感冒,這回要補身補腦,方柏珍當他是魔術師嗎?
「她正在準備考試,出來放鬆一下的。」紀薇笑着推了方柏珍一下,目光卻始終緊盯着他注意誰多一點。
「你們都吃過晚餐了吧?」他問。
「報告老大,是滴!」方柏珍舉手行禮。
「等着。」成勛奇起身走向吧枱。
紀薇唇邊的笑意微斂了下,但方柏珍沒看見,因為她忙着舉手招呼服務生過來,準備要點很多小菜——紀薇剛才在計程車上說這邊不只調酒出名,各色小菜也都是成勛奇精心設計的。
「我要杜蘭小麥炸小卷、剝皮辣椒披薩、香烤雞小翅……」方柏珍跟服務生點完幾道小菜后,已經饞到一個不行了。
「你不是吃過晚餐了?」紀薇不可思議地問道。
「生命中有那麼多難以滿足的慾望,食慾最容易知足,當然要趁此機會好好滿足一下嘛。」方柏珍支肘托腮,恨不得食物下一秒就上桌。
「你和成勛奇挺談得來的。」紀薇說。
「啥?」方柏珍睜大眼看着她。「你會通靈嗎?從哪裏聽到這個訊息?我跟他何時談得來了?不就是一般對話?」
「女人的直覺……」
「最不準。」方柏珍替她接話。
紀薇笑了,決定八成是自己多心了。這裏是店裏,她們是客人,成勛奇招呼得比他們在外頭碰面時熱絡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是冷麵,成哥招待的。」服務生端來兩杯放在香檳酒杯里、約莫三口份量的冷麵。
「謝謝。」紀薇笑着朝吧枱后看去,成勛奇正背對着她們。
方柏珍吃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好吃喔。」
紀薇也默默地吃了一口,在腦中想着待會該怎麼形容這冷麵的味道。
方柏珍用兩口就把整杯麵都吃完,眼睛都笑眯了。
服務生送來了紀薇的Mojito,她接過後喝了一口。「他調的味道就是不一樣,外頭很多的Mojito薄荷味道都壓過了酒精。」
「沒想到你現在變品酒大師了耶。」方柏珍開始朝服務生送上桌的點心出手,心花怒放地向紀薇豎起大拇指。「跟你來是對的。這裏的東西太美味了!」
成勛奇端着另一杯酒走到她們面前,把酒放到方柏珍手邊。
「好吃好吃!」方柏珍指着桌上的杜蘭小麥炸小卷說道。
「剛好有客人是漁業公司老闆,所以我們店裏的食材很新鮮。剛才的冷麵還喜歡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