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休息還是不二法門。」成勛奇說。
「明白。」方柏珍把酒喝完,真的覺得頭痛有稍微減輕了一些。「那我先回家休息了。」
「你才剛來。」紀薇立刻拉住她的手。
「但目的已達成了——我吃飽飯、喝了酒、跟你說了生日快樂,還認識了新朋友。」方柏珍朝成勛奇揮了揮手。「可以閃了。」
成勛奇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也朝她一揮手。
「哪有人這樣的!」紀薇抓住她手腕。「我待會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澳州副機師啊。」
「我現在這副德性就別去驚嚇人、影響國民外交了。況且,再待下去對病患不好。」方柏珍抽回手,拍拍好友的肩膀。
「為什麼對病患不好?」成勛奇看着方柏珍的眼問道。
紀薇訝異地看向成勛奇,因為沒聽過他對什麼人或什麼事好奇。
「因為我是醫生,醫生病了,對病患怎麼可能會好。」方柏珍咧着嘴笑,笑眯了眼。
成勛奇也笑了。
紀薇看着他的笑容,胃部不舒服地擰動了下。
「謝謝你的酒,我真的覺得好多了。」方柏珍朝他豎起大拇指。
「幫助你就是嘉惠病患,我現在也覺得自己對台灣醫療有所貢獻,與有榮焉了。」成勛奇說。
「說得好。」方柏珍挽着紀薇的手,走向大門。「送我去搭車。」
「到家后,打通電話給我。」紀薇說。
「我剛進來前打了電話給你,你根本沒聽到。」
「打到店裏。」成勛奇在她們身邊說道。
紀薇回頭,再度看向成勛奇,第一次見識到他傳聞中的貼心姿態。
聽說過他在店裏當調酒師時,聆聽、安慰及保密功夫一流;加上會替客人調出夢想中的味道,所以客人都愛他,尤其是女人。但那是調酒師時代的他,如今退到幕後,只當老闆帶徒弟的成勛奇,對於工作之外的事都讓人覺得漠然。
方柏珍看出紀薇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可置信,立刻把她往吧枱方向一推。「唉呀,你們兩個不用把我當小朋友,我會傳簡訊報平安的。」
成勛奇拿起手機撥話,簡單說了幾句后,抬頭看向方柏珍說道:
「幫你叫車了,編號278,三分鐘後到。」
「那我出去等嘍。」方柏珍揮揮手離開。「生日快樂!愛你喔!」
紀薇目送好友背影離開后,坐回吧枱前,狀若不經意地說道:「柏珍很可愛,對嗎?」
成勛奇目光直接看入紀薇眼裏。
紀薇覺得他的眼眸深邃、清澈得能讓人無所遁形,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你想聽到什麼答案?」他嗓音冷涼地說。
紀薇咬了下唇,將酒一仰而盡。「我現在只想再來一杯。」
成勛奇一挑眉,叫來剛從洗手間回到吧枱的調酒師艾莉。
「想喝什麼,告訴艾莉。祝你生日快樂。」
成勛奇佯裝沒注意到紀薇的失望,他走出吧枱,從酒吧後門離開,站在小巷中吞雲吐霧着。
愛情,他經歷過太多回,現在早沒了熱情,他現在偏好獨處。
單身久了,難免任性。年紀長了,也就知道沒有誰該為誰的任性而妥協而改變;於是,與其費心思去找到能攜手一生的人,他現階段比較傾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他想,那個方柏珍醫生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成勛奇叼煙的唇再度一揚,然後很快地恢復平時的淡然。
對成勛奇來說,這一晚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晚上十一點,「OrangeDay」酒吧坐了八成客人。客人在爵士樂里用一種不會引人注目的音量聊天說話。
「成勛奇,你為什麼不調酒了?」一名坐在吧枱前、眼妝化得很濃的女人傾身看着他。
「長江後浪推前浪。」成勛奇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做事,避開這個以娃娃音和萌眼出名的偶像明星。
「成哥。」調酒師艾莉把新研發的調酒「愛情的滋味」遞到成勛奇手邊。
成勛奇喝了幾口,點了點頭。「女孩子果然比較細膩,很豐富的味道,果香也很足。再調整一下後段的苦味,應該就八九不離十了。」
「是!」艾莉得到成勛奇的稱讚,開心地笑了。
每個調酒師都想有一款自己命名的調酒,而她的酒若能放上成勛奇店裏的MENU,那就表示她在業界也算佔有一席之地了。
「成勛奇,你去替我調酒!我喜歡喝你調的酒!」是這裏熟客的女明星揚高了聲音。
「我不認為你喝得出來我調的跟她調的有什麼不一樣。」成勛奇壓低聲音說道。
「你很過分耶。」女明星睜着萌眼看他,嘟了下唇。
「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上,讓你覺得你什麼都對,那才是真正的過分。」成勛奇走出吧枱,走到女明星的助理身邊,低聲說道:「她快醉了,把她帶走。」
助理點頭。「謝謝成哥。」
成勛奇走出酒吧,晚風迎接着他的加入。
他看了一眼手錶。十一點下班,算是很早。自從一年前陸續把「OneDay」和「OrangeDay」兩家酒吧交給他一手帶出來的調酒師之後,他的生活就開始進入另一個階段。
只是,平靜又安穩的日子,卻讓他覺得生命中像是缺少了一些什麼;他想,也許是他已習慣忙碌了吧。打從十幾歲開始打工賺學費、大學畢業、迷上調酒師工作,到他去美國、英國取經,哪天不是為了生存和興趣而忙碌。
可忙碌有忙碌的好。那時看到藍天白雲、遇見讓他怦然的人、所有狂野的境遇,都能化作調酒的發想;那時每天每秒都只想着要怎麼樣才能讓調酒文化廣為人接受、想着要怎麼樣讓自己的店上軌道。
然後,當一切都如他所想地進行着——店裏生意不錯、培養出來的人才都能承繼他的理念,而他便開始成了旁觀者,覺得自己可以退休了。
酒可以喝,但不要成為酒鬼;興趣可以培養,但絕對不能上癮。
他再放縱,心中仍有規矩。因為他爸爸就是死於酗酒之後的肝癌末期,且因為併發症之故,幾乎可以說是痛死的……
所以,他身為調酒師的另一種重要職責,便是提醒人千萬不要飲酒過量。
成勛奇點了一根煙,安步當車地走着,與幾個穿着套裝、看起來像是金融業的上班族錯身而過。
他知道有人回頭看他,但這事經常發生,他已習以為常了。畢竟他身高一八〇、輪廓還算明顯、雙眼具東方神秘感,從以前就一直有高回頭率。
「成勛奇!」
聽見自己的名字,他抬頭看去。
十幾步之外,一輛紅色小車停在路邊,紀薇正站在駕駛座旁對他揮手。
「好巧!真的是你。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紀薇朝他走了幾步。
「不用,我把走路當運動。你去開車吧,這裏拖吊很嚴重。」他朝她一揮手,繼續往前走。
「那我陪你走。」紀薇側頭笑着。
「隨你。」他從小到大桃花沒斷過,當然知道誰對他有意思。
不過,通常只要他保持漠然,對方就會知難而退了。女生的臉皮,畢竟沒男人厚。
紀薇跟上他身邊,輕聲說:「打擾你了嗎?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OneDay’和‘OrangeDay’都有開,我們的調酒師都很擅長傾聽。」他說。
「我跟他們不熟。」
「我們也沒那麼熟。」他看她一眼,修長眼眸閃過一絲戲謔,而後別開。
紀薇感覺自己耳朵紅了,但她力持鎮定地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話要說啦,只是覺得看到你這樣走,感覺很不錯。」
「所以,車子被拖吊也沒關係?」
「現在都改成開罰單了,就當是我對政府的貢獻嘍。」紀薇聳肩說道,把波浪長發撥到一側——因為她這樣最好看。
「果然收入高,對錢比較不計較。」
紀薇不是沒聽懂他的諷刺,但她假裝沒聽到。
成勛奇沒再開口,紀薇也只好跟在他身邊繼續往前走。
成勛奇將抽完的香煙放入隨身煙灰盒中捻熄。「先走了。」
「再陪我抽一根煙吧。」她擋在他面前。
「我不在乎外貌,但空服員總還要講究門面,抽煙對皮膚不好。」他微笑,眼眸一彎,旋即轉身繞過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