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希望紀薇不要再多做無謂的努力了。他若喜歡一個女人,他會主動的。紀薇雖引人注目,但他沒興趣招惹。
方柏珍,才是讓他想開口多說點話的那個人。
方柏珍向來很容易心情好——睡飽了心情好、吃到美食心情好、前幾天在「OneDay」喝到能讓人升天的蛋酒,心情也大好,於是一連幾天她都精力旺盛、神清氣爽。所以,這天難得下班了還有力氣,她卻沒回去休息,問清楚了和她熟到爆的大飛學長正在手術房開什麼刀后,馬上就進去觀摩兼幫忙。
因為這台主刀的秦主任外號「禽始皇」——只會作官,開刀技術是大家公認不能說的秘密的爛;不過在他手下求生存、外號「天才飛刀」的塗大飛學長,也因此練就了十八般武藝。
方柏珍刷手,換上無菌衣,才進手術室,一長串的各國髒話就朝她迎面而來——
「~!@#¥%^&~!@#¥%……腦子有問題才指名他開刀!你有看過哪個醫生的祖宗八代敢掛他的號嗎?~!@!@#¥%……倒霉送到這間醫院,被他開了刀不死也會有後遺症……」
「學長,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禽始皇」呢?」方柏珍一看這麼大陣仗的胰頭十二指腸切除複雜手術,居然只有大飛學長在,立刻上前支援。
「馬的!醫院來了個大官做身體檢查,他縫完十二指腸斷端就去抱人家大腿了!」塗大飛罵人,氣到快中風。
「患者現在狀況?」她問。
塗大飛簡單說明了患者情況。
「我來幫忙吧。」看這情況,這台刀至少還要再開四個小時吧。
「多謝。」大飛學長仰頭請護理人員擦汗后,繼續埋頭奮戰外加飆罵。「馬的!這種手術扔給我一個人,還是人嗎!他開刀技術是很差,開什麼就出什麼狀況,靠的全是我們這群嘍羅,可他現在居然不知廉恥到連待在手術房都不願意了。你知道他剛才開到一半,聽到大官來了,那張諂媚嘴臉有多噁心嗎?Shit……」
方柏珍聽着大飛學長嘴裏拚命詛咒,眼裏看的卻是他手起手落、無人能比的高超技術,也只能嘆為觀止。
大飛學長果然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啊!禽始皇就是會作官而已,還真沒學長厲害。話說回來,學長當年可是外科聖手高主任的高徒啊。問題是高主任雖然仁心仁術,卻算計不過禽始皇,最終落得黯然離開醫院的下場。
方柏珍在心中嘆了口氣,全神貫注地協助開刀事宜。
三個小時過後,禽始皇這才悠哉地進了手術室,做了幾處簡單的縫合后,又神人般地飄走。
手術完術,方柏珍簡單整理了一下,想去休息,卻在走廊遇到了一臉郁色、頹着肩的大飛學長。
「晚上有班嗎?」塗大飛問。
「沒。」
「那陪我去喝一杯。」
「怎麼了?」看學長一反平時嘻笑怒罵神態,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老婆要跟我離婚。」塗大飛想擠出一抹笑,卻沒成功。
方柏珍看着她的偶像一臉苦惱,還能怎麼辦?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走,我請客。」
方柏珍不是故意要到「OneDay」喝酒的。尤其是在紀薇最近每天都要傳很多她有多喜歡成勛奇之類的簡訊給她時,她不覺得自己單獨去看成勛奇會是什麼好主意。
但學長叫了計程車就直達「OneDay」門口,她能說要換一家嗎?
不過,一進到酒吧里她就放心了,因為沒看到成勛奇。是啊,他有兩家店,也許他正在「OrangeDay」巡店呢。
雖然一切也許是她想太多了,認為紀薇既然對他和自己閑聊感到介意,那她就不該未告知紀薇而來這裏。雖然她對成勛奇是百分之九十九無感,因為他是紀薇喜歡的人;但,她不會否認心頭那百分之一的怦然,因為成勛奇的眼睛是那樣地黝亮、深邃,讓她不由得心律不整——可她想他既然那麼受歡迎,那她心律不整也是人之常情吧。
「沒想到你也來過這裏。」塗大飛走到吧枱前的一張圓桌坐了下來。
「我的死黨前幾天傳簡訊跟我說,這個城市有心事想說的人,都來過這裏。」方柏珍跟着學長入坐。
「塗醫生,今天怎麼有空來?」調酒師艾莉笑問。
「心靈不平靜啊。」塗大飛苦笑。
艾莉看了方柏珍一眼。「今天紀薇沒一起來?」
「我是臨時起意。」方柏珍說道。
「想喝什麼?」艾莉問,遞過MENU.
「血腥瑪麗,應景一下。」方柏珍朝學長扮了個鬼臉。
「點得好!因為我想殺禽始皇!」塗大飛磨了下牙,開始口沫橫飛地數落起禽始皇最近的非人之舉。
「你跟學嫂怎麼了?」酒送來之後,方柏珍見學長抱怨完后仍頹着肩,開口問道。
「她說我沒空陪她,說看我每天忙成那樣她很難過……」塗大飛喝了口酒,放低了聲音:「她又懷孕了。」
「恭喜。」方柏珍握了下學長的手臂,表情鄭重地說:「這次一定會順利的。」
「希望如此。她流產兩次了,這回知道又懷孕時,她第一個反應是哭了。」塗大飛低下頭。
方柏珍看着學長紅紅的眼眶,只能舉起酒杯敬學長。「我們一起祈禱。」
「是啊,所以我這次一定得陪在她身邊。她希望我離開醫院,去我岳父的醫美診所。他們只有我老婆一個女兒,捨不得她老是看不到我……」塗大飛看着她,用腳踢了她一下。「你這是什麼捨不得的表情,難不成暗戀我很久哦。」
方柏珍回踢了下,用力吸了下鼻子,是真的很想哭。
「暗戀你個大頭鬼啦!我是在為全台灣人民哭啦!失去一個外科飛刀手,我們以後要動大小手術,要找誰去啊。」她作勢苦惱地揉着太陽穴。
「只好多拜拜多上教堂,請菩薩和上帝一起保佑,千萬別讓禽始皇動到你的手術。」
兩人同時笑出來,卻都是苦笑,只能將酒一飲而盡;然後,她揮手請服務生送兩杯果汁過來。
「學長打算什麼時候提辭呈?」
「明天提。醫院規定要一個月前報備,就再待一個月吧。反正,我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陪在你學嫂旁邊,也許孩子就會順利了。」
「那是一定的。」方柏珍用力拍學長肩膀。
「你這女人力氣怎麼這麼大,打得我快脫臼!看來還有力氣能在外科沖個幾年嘛。」塗大飛也打了回去。
方柏珍被打歪身子,但她在笑;雖然笑容持續得並不久。
「我以前以為仁心仁術就可以無畏天下;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們心目中技術好到可以出國比賽的高主任只因為不擅攀附,就被禽始皇斗下來,現在流落在外,連手術都不能開。熱忱如果沒有繼續添柴火,只會一直被官僚體系澆冷水,要不就搬進染缸里同流合污,要不就遠離紅塵。」唉。
服務生送來了果汁,塗大飛舉起剛送到的果汁向她舉杯。「感謝你更堅定了我離開的決心。」
「我果然很不會說話。」方柏珍笑着和他乾杯。
塗大飛放下酒杯,拿出震動中的手機一看,就把剩下的果汁全喝進肚子裏了。
「我老婆傳簡訊來找人,要不要順便載你回去?」他問。
「不用。」一道男聲代她回了話。
方柏珍胸口一震,驀地抬頭,看見了代替她回答的成勛奇。
「今天居然能見到大名鼎鼎的老闆,我要去買樂透了。」塗大飛笑着和成勛奇握了握手。
「原來老闆這麼罕見哦。」方柏珍睜大眼,作勢欲打量成勛奇。
「要看是誰來。」成勛奇黑眸凝看着她。
「我先走了。」塗大飛朝方柏珍嘿嘿一笑,還眨了兩下眼,這才看向成勛奇。「好好照顧我學妹。」
方柏珍對於學長的一臉曖昧,回了記白眼。「回去前記得問學嫂想吃什麼。然後,如果有看到花店,就買一束花給她。」
「你神經啊,這時候哪來的花店。」塗大飛也回她一記白眼。
「前面路口右轉那間開24小時。」成勛奇說。
「哈!果然不愧是酒吧的萬能天神。」塗大飛起身想付錢,方柏珍阻止了他,他也就和她揮手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