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是因為你,是一條鱷魚。」看她一臉慌亂,他忙開口安撫她:「牠試圖咬我一口,不過沒有成功,但在我搞定牠之前,那傢伙讓我吃了一點苦頭,醫生已經幫我固定住了,只是剛剛的意外可能讓傷口裂開了。」
「鱷魚?」她傻眼看着他。
「鱷魚。」他點頭微笑,「超級大的一隻。」
說著,他小心的把自己完全撐坐起來,俊帥的臉孔因為這個動作扭曲了一下。
為了避免自己笨拙的再次摔到他身上,小滿配合的往旁爬開,卻還是忍不住咕噥:「你受傷了幹嘛還當我肉墊?」
「你知道,你要是撞破了腦袋,我就是個現成的嫌疑犯。」
她惱怒的再次碎念:「如果你不私闖民宅,先打個電話給我,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我不想吵到你睡覺。」
這理由正常到不行,只是他的行為實在瞎到讓她無言,只覺好氣又好笑。
「你真是個瘋子。」
他在這時掀開身上的T恤,其下的慘狀讓她倒抽口氣。
「噢!我的天啊——」
他胸腹上纏了白色的繃帶,其他沒被遮住的地方到處青一塊、紫一塊的,還有些地方有着大片的擦傷。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不是我,是鱷魚。」他好笑的提醒她,一邊小心的脫下自己的T恤。
因為眼前這男人看起來實在太糟糕,她沒有阻止他脫衣的動作,只是起身去開燈。
燈光大亮之後,他的模樣看起來更糟了,那慘況讓她差點又叫出聲。
「你需要立刻去看醫生。」她憂心忡忡的宣佈,一邊跑去門邊拿車鑰匙。
「我看過醫生了。」他低頭檢查自己身上的繃帶,告訴她:「放心,沒事,看起來沒再流血。」
「老天,那只是外表!而且你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就算流血你也不知道!」她不敢相信的回頭看着他說:「經過剛剛那一摔,你的肋骨可能整根斷掉了!」
「放心,它們沒斷。」他說得斬釘截鐵,笑道:「如果斷了,我會知道,疼痛的程度不一樣。」
說得好像他很有經驗——
她着惱的快步走回他身邊試圖扶他起來,下一秒就看見他動作小心但萬分輕鬆的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可惡,顯然他真的很有經驗!
「你不需要那麼緊張。」他看着她說:「我很好,醫生有開藥給我,如果我情況很糟,你覺得航空公司會讓我上飛機嗎?我只是需要找間旅館好好睡個幾天就好了。」
他指指那個放在她客廳桌上的信封袋,「你的書。」
說著,他小心的彎腰拿起一旁的車鑰匙,見他一副要往外走的模樣,她火速擋在他身前。
「旅館?睡個幾天?你確定你這模樣,有旅館敢收你嗎?」
現在她知道他為什麼沒去找旅館投宿了,他自己知道他這德性,就算真的有旅館敢收他,也要費上不少唇舌。
誰知道他何時會死在房間裏啊?
瞧他一臉疲倦,雙眼還泛着血絲,她再鐵石心腸也不可能讓他走出大門,他要是一出去就掛掉怎麼辦?
「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這樣走出去,你就是個白痴!」她惱怒的看着他道:「你不想去醫院可以,給我立刻轉身去床上好好的躺下。」
「你沒有第二張床。」不然他早爬上去了。
「我已經睡飽了!」她指着房門對着他咆哮,道:「快去!」
他認得女人歇斯底里和抓狂的模樣,從小在女權至上的家庭長大,他也清楚記得不可以在這時候忤逆她們的意思,特別是他真的真的很想要躺下來倒頭大睡一覺。
所以當她開始對着他跺腳啦哮時,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OK,OK,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
她額角冒出青筋,他忍住想笑的感覺,立刻乖乖轉身,走入她敞開的房門,以防她忍不住拿手中車鑰匙攻擊他。
耿念棠走進那間整齊的卧室時,並沒有太多力氣去注意房間的擺設,但他還是看見了她把一對古老的泥板掛在牆上。
那泥板浮雕看起來很眼熟,他想起來那是她在伊拉克時,萬分寶貝的東西。
拉瑪啥咪東東的。
她跟在他身後進門,和他拿了車鑰匙,到外面車上幫他拿行李和醫生開的葯。
他脫下腳上的靴子和臭襪子,有那麼一秒,突然對自己的腳臭有點不好意思,他走進她的浴室洗腳,看見她洗手台上還擺了綠色的多肉小盆栽。
鏡子裏的他滿臉胡碴,右眼還瘀青了,他真的很難怪她一臉驚恐,但他很清楚那些都是小傷,只是看起來有點恐怖,他對自己做了一個鬼臉,坐在浴缸邊洗腳。
她的浴室很乾凈,米白色的毛巾在一旁折得好好的,鏡櫃裏有着一盒拋棄式隱形眼鏡和一副無框的備用眼鏡,他打開看見時,挑了挑眉。
所以,這小女人有近視。
也許他不該意外,畢竟她是個書蟲,他認識的書蟲大多有近視。
三百度,沒有很深,也不會太淺。
他把那盒寫着度數的隱形眼鏡放回去,拆了一支她收在鏡子後面的備用新牙刷,開始刷牙。
幾分鐘后,他走出浴室時,她把葯拿回來了,順便給了他一杯開水。
她在房間裏進進出出的,嘴裏不時滴咕着他是個瘋子,收走了床上原本的毯子,然後拿了另一條毯子給他。
他如她所願的吞了葯,然後躺上床。
能夠好好的躺平,真是該死的好,讓他嘆了口氣。
柔軟的枕頭有着淡淡的檸檬香。
半夢半醒間,他看見她站在窗邊研究他的抗生素和止痛消炎藥,然後拉上了窗帘,跟着躡手躡腳的來到床邊,拎起他的靴子和塞在裏面的臭襪子走出去。
聽着她來來回回活動的聲音,他再次喟嘆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當小滿再次回到房裏時,床上的男人安靜的躺在那裏,動也不動的。
有那麼一秒,她真擔心他掛掉了,但他的胸膛微微在起伏,顯示他還活着。
她鬆了口氣,做了蠢事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有可能有內出血,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同意讓他留在這裏,她應該要逼他去看醫生才對,只是她懷疑他會願意去。
更可能的,是他不能去醫院,也許到醫院會讓他惹來殺身之禍之類的,但收留他也有可能讓她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可惡,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小滿翻了個白眼,卻仍是輕手輕腳的走去開衣櫃,拿出乾凈的衣服,到浴室里換掉身上的睡衣,然後拿清水漱口,把嘴裏殘餘的牙膏泡沫全清乾凈,雖然她平常很愛薄荷口味,但此時此刻她大概有着全世界最清新的口氣了。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做了一個鬼臉,這才抱着睡衣離開浴室。
臨出房門前,她又偷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
他依然在呼吸,而且很認分的蓋上了毯子。
很好。
她握住門把,輕輕關上了門。
悄悄地,小手拂上了額頭。
他能感覺到小手抹去了額上的熱汗,帶來一陣舒適的冰涼,讓他嘆了口氣。
小手的主人滴咕着離開,不久后又把一塊冰過的濕毛巾放到他額頭上。
她每個小時都會跑來檢査他,每四個小時就會把他搖醒,給他東西吃,要他喝水吃藥,還不知從哪弄了溫度計測他的體溫。
他有一點輕微發燒,但那微熱的體溫沒有繼續往上升。
他很好,他不是第一次受傷,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但他也了解她為什麼這麼緊張,所以她叫他幹嘛,他就幹嘛,完全不抵抗。
黃昏時,他醒過來,看見她拖來了一張大椅子,整個人蜷縮在上頭睡著了,曲起的雙腿上擱着一本翻開的書,小手鬆松的抓着一條毛巾。
毛巾是給他用的,她一直在幫他擦汗。
躺在床上,他看着她,清楚曉得她其實大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雖然他救過她,但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懂得知恩圖報,大部分的人為了自保,還是會當沒看到他的情況,避他唯恐不及,更別提她還單身一個人住在這裏。
她腿上攤開的書,是那本他特別帶來還她的遊記,那泛黃的老遊記,讓他想起那天她傳來的簡訊。
日日平安
就四個字,簡單到不行,沒有多餘的問候,沒有拉拉雜雜的閑聊,沒有追着要他還書,沒有半點客套,有着的,就只是一句用中文打的簡單祝福。
那時間點,倫敦是半夜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