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然後,她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寒風揚起她的發,即便她包得像顆雪梅娘,他很確定再這樣繼續吹風下去,她一定會感冒。
在這種氣溫下,是個人都知道該戴頂帽子,她的大白有帽兜,就在她腦袋後方的背上,偏偏她就是沒戴上。
當冷風再次襲來,他終於忍不住手癢,伸手將垂落在她身後的帽兜拉起來,戴在她的小腦袋上。
她這下總該注意到他了吧?
沒有。
竟然沒有!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種想用大手抓着她的小腦袋用力搖晃,在她耳邊大喊的衝動。
醒醒啊!你這傻蛋雪梅娘!世界要爆炸啦!
這念頭讓他噗_一聲笑了出來,笑得雙肩直抖。
不過,身邊這小傻蛋,當然還是一無所覺,畢竟他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真的對此付諸行動。
他繼續站在她身邊,開始打量二手書店裏的東西。
很妙的是,除了書籍之外,這間店內側的書櫃裏還堆放着一些小東西,一副古早的日本竹籠煙袋,後面還有一隻大約二十幾公分長的陶瓷大白兔呢。
他喜歡那隻白兔,看起來和身邊的雪梅娘有點像,一樣又大又白又傻又胖,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模樣。
驀地,他注意到一道視線,他抬眼看去,看見二手書店的老闆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淡淡的無奈。
對方想要打烊了,只是傻蛋雪梅娘根本魂飄非洲大陸了。
他笑了笑,舉手用日文開口。
「老闆,不好意思,我要結帳。」
那老頭聞言,精神一振,火速上前。
「我想要那隻兔子,還有這位小姐手上的書。」說著,他把書從她手中抽走,拿給老闆。
傻蛋雪梅娘終於因此驚醒,「嘿,你——」
看見他,她雙眼大睜,倒抽了口氣。
「你在這裏做什麼?:」
「結帳。」他笑看着她,眼角餘光只見那老頭火速的把大白兔和那本書包好。
「那本書是我……我要……哈……哈……哈揪!」她紅着臉抗議到一半,就打了個大噴嚏。
他在她哈揪連連時,就已好心的抽出一條手帕給她,及時讓她抓住手帕,把冷到的口鼻遮住,才沒噴他一臉口水。
他好笑着看着眼前又羞又窘的女人,道:「我知道,我沒有要和你搶,只是人家想打烊了,你站在這裏白看了兩小時,乾脆買回去看吧。」
「兩小時?我才沒——噢,shit!」
她開口想爭辯,然後他注意到她臉色一變,大概是抬頭才發現天已黑,跟着她匆匆掏出口袋裏的手機低頭查看,他看見她手機螢幕上顯示着好幾通未接來電,她嚇得趕緊轉身回電話。
在老闆包那隻大白兔和非洲遊記的同時,她的道歉聲不斷傳來,他轉身看見她頻頻向那不知在何方的人卯起來低頭鞠躬敬禮。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迷路了,我沒聽到來電鈴聲,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當她再三道歉,重新和人約定見面時間和地點,並保證她一定會趕到之後,才結束了通話。
當她轉過身來時,他早已付了錢,把打包好的東西拿在手中。
她看着他,臉上一副沮喪虛脫的模樣。
他把那本書遞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才接過手。
「多少錢?」
他把老闆剛剛報的數字報給她,聽了價格之後,她眼也不眨的從皮包里掏出日幣給他。
「走吧。」他收下鈔票,看也沒看就塞口袋裏。
「走去哪?」她傻眼。
「你不是要去淺草?」
「你怎麼——」
「你剛剛講電話說的。」他說著,轉身帶頭邁開腳步,「我剛好也要去搭電車。」
她傻看着他,過了一秒,才抱着書匆匆跟上,卻又忍不住狐疑的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待了兩小時?」
話一出口,她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忙又道:「如果又是和什麼炸彈或恐怖分子有關的事,拜託不要告訴我。」
「不是和恐怖分子有關的事。」
他笑着說,她卻還是一臉懷疑。
「我兩個小時前經過時,就看見你在這了。」
她小巧的臉孔扭曲了一下,「你之前經過就看見我了?」
「很少有人在路上看到一顆巨大雪梅娘時,能夠輕易忽略它。」他說著,忍不住又笑,「我本來以為你迷路了,然後你在那間書店停了下來,我還以為你想找的就是那間店。」
她的小臉再次扭曲了一下,然後不甘不願的開口坦承:「我是迷路了。」她的不甘願讓他又笑,挑眉再問:「那本遊記到底有什麼好看?我以為你做的是專業的歷史學術研究。」
「遊記也是一種歷史。」她咕噥着說:「歷史本身就是由不同的人,經由不同的主觀看法記述下來的東西,後人只能經由這些紀實和斷簡殘篇,摸索着再去七拼八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的說法,讓他揚起嘴角。
「主觀?不是客觀嗎?」
「這世界上沒有人擁有足夠的客觀來看待一件事,每個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來看事情的。」說著,她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人們真的擁有足夠的客觀,說不定就能消滅戰爭,不過這就是人類,我們很愚蠢,還不夠聰明,所以總是靠暴力、鬥爭來解決問題,然後才能從痛苦之中學到教訓。」
「我以為幾千年來,我們經歷過夠多的戰爭了。」
「還不夠。」她抱着書,抓着手帕,在寒風中聳了聳肩。「不過將來或許有一天可以。」
「你怎能確定?」他在一棟大樓旁邊的門邊停下,發現她繼續往前走,忙笑着伸手拉住她,「嘿,入口在這裏。」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停在入口處東張西望,着惱的說:「這是入口?!我剛經過超級多次的!這電車的入口也太不明顯了!」
「丸之內線是日本第一條地下鐵,它有點年紀了,小是正常的,我以為你對老古董都很有興趣。」
「你喜歡女人,不表示你對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會感興趣!」她頭也不回的說。
說得好。
他雙眼一亮,同意她的說法,一邊跟在她身後走進地下道。
看着前面那搖搖晃晃下樓梯的雪梅娘,想起她的手腳可以多笨拙,有那麼一秒,他真的覺得她會像顆球一樣一路滾下樓梯。
腦海中的畫面讓他忍不住又想笑,他努力忍住了,可當她來到入口要刷卡時,她忘了先把那龐大的羽絨外套脫下,他一時也沒想到,就從隔壁的入口一路走了進去,卻聽到她發出驚慌的聲音。
「啊……喂……嘿……那個誰——」
他一怔,回頭一看,只見她整個人卡在剪票出入口狹窄的通道上,她的外套加上斜背包,讓她體積太過龐大,如果她長得高一點,或許就不會卡住,偏偏她真的不夠高。
那女人卡在那裏,一臉驚慌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這次他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還是很好心的放下手中提袋,回頭伸手將她從剪票口拔出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面紅耳赤的說著。
「你應該要謝謝我的幫忙。」他把她放到地上。
「謝謝你的幫忙。」她紅着臉說,一邊拉下大白的拉鏈,脫下外套,一邊強調:「但這一點也不好笑!」
「你錯了……這真的很好笑……你應該看看你卡在那裏子……」他邊說邊笑:「你事後回想就會覺得好笑了,你到底從哪弄來這件外套?」
「這是我外婆送我的!氣象說東京可能會下雪!我只是希望能穿暖一點!我不喜歡感冒!」她抓着那蓬到不行,比她整個人大上一倍的大白外套,惱羞成怒的對他低吼,快步經過他身邊。
他彎腰抓起剛剛放在地上的紙袋,幾個大步就和她再次平行。
她來到月台邊排隊,他在她身後站定,卻還是忍不住想笑。
她氣呼呼的,小臉依然緋紅,露出來的黑髮東翹西翹的一點也不規矩,亂得超級可愛。
他知道她不想和他說話,她是個聰明人,她很清楚該如何明哲保身,所以才會一直強調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回她也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火速離開了巴格達,跑得比被獅子狩獵的兔子還快。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和炸彈和恐怖分子有所瓜葛,而他就是和這兩者有關係,因為如此,她才不問他的姓名,不問他的職業,或他正在做什麼事情。
他低頭看着她頭頂上的發旋,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