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為不方便借用家裏的馬車,便由信得過的奴僕為她找來了馬車和車夫,悄悄地往太師廟而去。
蘭蘇容並不知道,蘭蘇芳在她上了馬車離去之後,也悄悄地離開了蘭府,雇了馬車走另一條路到太師廟。當蘭蘇容到達太師廟沒多久,蘭蘇芳便在太師廟後門與她的奶娘會合。
「堂姊和東方長空見面了嗎?」早在蘭蘇容將信送出去的那天,蘭蘇芳便在太師廟安排好了一切,今日她的奶娘趕個大清早到太師廟來,任何來到太師廟參拜或散心的人都會以為她是新來的掃地婆婆。
當然,奶娘並沒有和蘭蘇容打照面,帶蘭蘇容進後院廂房,並且給她送茶水的,是被她收買的廟祝。
「還沒見到東方家的少爺,會不會他不來了呢?」蘭蘇芳咬住下唇。
她並不在乎成安和常隼想做什麼,那與她毫無關係,她要爭的只有自己的婚因!
她的計畫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堂姊必須見到東方長空!但她怎麼沒想到,萬一東方長空懷疑常隼和她們串通好而爽約了呢?定國公府的人很快就會循着她的通報前來了啊!
幸而,廟裏貪賞錢的打雜童子偷偷跑進來通報,她們等的人現身了!
蘭蘇容與東方長空約定在太師廟私下見面,礙於蘭蘇容的身分,加上東方長空也不願張揚,因此兩人都用了只有對方知道的化名——當然他們心裏很清楚,私會也好,化名也好,絕對不是只有他們倆知道——東方長空的化名是木公子,蘭蘇容的化名是晨綻夫人。
那前來通報的打雜童子說,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子,自稱木公子,向廟祝問了晨綻夫人到了沒有。而廟祝已經領着他去蘭蘇容等待的廂房。
蘭蘇芳和奶娘交換了個眼色。接下來她必須在定國公府的人到來以前回到蘭府,假裝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和陌生男子秘密私會,對蘭蘇容來說可不是能夠無動於衷的事,她沒辦法安靜地坐下,喝空了茶杯卻仍然口乾舌燥。可她不想出糗,所以沒有向廟裏的人再要一杯熱茶。
她讓兩名護衛守在門口,只要一有不對勁,他們可以馬上衝進來阻止東方長空。但這還是無法緩解她緊繃的情緒。
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顯然會泄漏她的不安,因此她看向牆上寫得龍飛鳳舞的書法,宛如專心研究上頭奧妙的文字。
東方長空進到廂房裏時,看見的便是披着深藍絲綢披氅,素凈的側臉帶着一絲迷惘地仰望着牆上書法的蘭蘇容。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眼,他記得最深刻的是那股靜謐氣息。哪怕她看起來有那麼一點不知所措,卻無損她儀態間從容不迫的優雅,一綹髮絲垂落在泛紅的頰畔,眼裏雖有迷惘,卻絕不慌亂。
當她看向他時,眼裏出現一抹掩飾不住的訝異。
人們說,龍謎島曾經是惡名昭彰的海盜之島。
火帆海盜算什麼?他們只是一群瘋子,專干綁架勒贖那一類猥瑣又小人的行徑。
過去,龍謎島的海盜,說打就打,說搶就搶,不怯戰,不投降,搶白道的官船,也搶黑道的私船。所到之處,有如暴風捲起千層浪,有如天火燒遍九重天,所向披靡。
東方家前一代的家主,東方從雲便是那些驍猛又好戰的海盜所效忠的海盜頭子。即便三朝前獲得赦免與招安,即便東方從雲早已不在人世,京里的貴族們對他們的懼怕與認知並沒有絲毫改變。
畢竟,他們打海盜,就像他們當海盜一樣出類拔萃。
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個滿面刀疤和虯髯,眼神兇狠的惡煞——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想像未免過於貧乏,她見識過那些被推到午門斬首的綠林大盜,大概就是那個模樣。
但他的模樣和打扮都十分乾淨,臉上渾然不像她見過的那些強盜,即便穿着布衣,依然俊偉非凡。
而且,他有一對顯然很常笑的眼睛,神態隨和得足以安撫任何因為他的高大而心生畏懼的人,氣質是沉穩可靠的。蘭蘇容在發現自己太快卸下心防時,趕忙提醒自己嚴陣以待。
東方長空衝著她笑開一口白牙,「等等。」然後他轉身對着門外的某個人道:「好好相處……不要瞪人,不準先動手。」
「……」蘭蘇容無語地看着他警告小孩似的語氣,然後入內來,饒富興味地看着她。
「姑娘不是那日畫舫上的任何一位吧。」雖然這名女子,容貌不算出色,也比那日畫舫上所有人都平凡了一些,可是耐看。至少他覺得特別順眼。
如今回想起來,五大家族倒是很用心地在替成安籌劃美人計啊!思及此,他忍不住笑得白牙森森。
看樣子他把五人的容貌都記住了?蘭蘇容沉吟片刻,便坦白道:「舍妹要我轉達,當日赴約是迫於長輩之命,她並不願意履行這樁婚約。」東方長空眉心擰起,他最不喜歡強人所難了。不過這麼說來,她也是蘭家的閨女?
「那封信是你寫的?」他還在懷疑那日畫舫上那些舉止扭捏的女子,能夠那樣冷靜地分析他的顧忌與想法,進而決定與他談判。
至少跟其他人的信比起來,她既不迂迴地試探,也不造作地引誘,目標果斷而明確。
「是。」
「你在信上所說,要和我交換的重要情報,不會是令妹不想嫁給我吧?」他的口吻半是無奈,半是揶揄,聽得蘭蘇容都有些忍俊不住。
她維持住表面上的穩重,對身子突如其來的虛乏感,只當作是太過緊張所導致的。「舍妹不願意嫁到龍謎島,但蘭家的立場是友善的。我至少可以告訴你五大家族中誰是真心考慮與龍謎島建立穩固的姻親關係,而誰寧可配合中書令大人對你們虛以委蛇。」這確實是不錯的情報。其實來赴約之前,他並不認為一個高門貴女能給他什麼有利用價值的情報,純粹是終於有個有腦子的女人提供了一個他覺得可行的會面方式,但她顯然自己找到了能為她所用的價值。
因此,大概是身為男人的劣根性,越覺得有趣,他就越想逗逗她,「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對這方面完全一無所知,就敢提出聯姻的要求?」蘭蘇容的表情顯示,她一點也沒有被他的故弄玄虛所動搖,「否則,你何必五大家族都遞庚帖?」他大可先行排除那些不可能誠心結親的。
話說回來,當她聽見他這行為時簡直都傻眼了,更不用說其他貴族的訕笑。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海盜王的孫子多麼怕自己討不到媳婦啊!可是當蘭蘇容見到這個被京城所有貴族訕笑的男子,她相信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更清楚這舉動會帶來什麼效果。
而這樣的效果,顯然是他的目的之一,至少是他為了達成目的所願意付出的代價。
她說對了,東方長空為此卻是笑得更開心了。
「好吧,那麼你想從我這裏交換什麼情報?」蘭蘇容遲疑了片刻。其實她並沒有特別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蘇芳。但是她也明白如今這大燕,貴族們躲在京城假裝天下太平,已經與苟且偷生、自欺欺人無異。
如果蘇芳願意嫁進東方家,自然是最完美的結果,但她不可能無視堂妹的意願逼她下嫁。「東方家只願意娶嫡女嗎?」其他堂妹的話,或許她可以多加關注,畢竟她們在京城裏未必有更好的歸宿。
「你是庶女?」他這麼問,不知是誤會她想毛遂自薦,或是別有用意,惹得蘭蘇容漲紅了臉,「家父威國侯世子蘭朝英,家母陽陵郡主韋菱君。」雖然他對京城這些貴族的家務事沒興趣,不過既然遞了庚帖,自然也對五大家族的家系做了些調查。威國侯世子除了正妻陽陵郡主之外,其餘的妾室都無出。「那你有婚約了?」他還真的……蘭蘇容見這男人半點也不迂迴,坦白又大方地直視她,讓她忍不住避開眼,挫敗地想她臉上的潮紅恐怕已經讓她氣勢全無,「定國公世子是我的未婚夫。」
「你喜歡他?」
「……」蘭蘇容瞪着他,這傢伙竟然一臉無辜和誠懇,全然不覺自己問的是太過私密的事。「這應該與公子無關,而且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