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蘭蘇容對這些內宅女子之間的無謂爭吵,感覺有些恍如隔世。明明十八歲以前每天都要為伍的,如今倒說不出是懷念或厭煩了。
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祖父上香,蘭蘇容感傷地站在祖父牌位前許久,直到兄嫂差了人來,請她去說話。
她被大嫂熱情的邀請到他們院子裏敘舊,縱使當年不歡而散,但那麼多年沒回來過,她也不好拒絕。
蘭蘇容以為自己已經猜到大哥想說什麼,但沒想到她心裏的任何猜想,都不及大哥說明他請託的目的時,帶給她的錯愕。
「妹妹,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小芫今年也十七了,我想讓你把她帶進宮裏。」蘭蘇容看着那羞答答的侄女兒,「大哥要讓小芫進宮當女官?」
「什麼女官?是宮妃!你是皇帝的髮妻,這事一定是你作主,由你帶進宮,小芫在後宮也有個靠山。」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蘭蘇容當下無語至極。
蘭蘇逸卻繼續道:「新帝登基,妹妹你卻未被立為皇后,大哥都替你擔心。想必將來會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在陛下身邊伺候,小芫是你親侄女,必定會幫襯着你的,等小喬及笄也送進宮去,到時不管封個貴妃或貴嬪,榮顯的都是咱們蘭家。」大嫂見蘭蘇容半晌不語,忍不住想起了人們說東方家的男人懼內的傳聞,當下打趣道:「容兒,你該不會不樂見小芫進宮吧?聽大嫂一勸,男人原本就是三妻四妾,帝王坐擁三千佳麗也不為過。讓自家人進宮幫你一把,總比自個兒和外面的狐狸精斗個頭破血流好些吧?」蘭蘇容聽得幾欲反胃,「長空是她們的姑丈!」她站起來,有些顫抖地道:「長空將來也許會有後宮佳麗無數,但這種逆倫常只為了鞏固權勢的事,我做不到。」
「什麼逆倫常?前朝也有姊妹與姑侄一起侍奉皇帝的,你不要自己善妒卻找一堆借口!我們蘭家竟然出了你這麼一個妒婦,你對得起盡心栽培你的祖父嗎?」前朝內戰多年,這位躲在京城,靠着他的出身領着厚祿的蘭家嫡長子,教訓起人來的模樣始終是那麼理所當然,自以為是。
難怪朱長義與成安這些人,敢放任內亂不管,躲在京城胡作非為。國家的動蕩還不足以讓這些靠百姓血汗供養的貴族嘗到任何苦頭。
蘭蘇容一想到父親的爵位竟然必須由這種人繼承,就一陣噁心。
「我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一樣只會靠裙帶關係,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大嫂連忙拉住丈夫,勸道:「就算把小芫和小喬都送進宮,你依舊是太子的母親。」這句話成功地讓蘭蘇逸把被激起的火氣吞忍了下來,大嫂繼續道:「容兒啊,大哥大嫂再怎樣也不會害你,咱們家的榮辱就系在你們母子倆身上,這不僅僅是為我們,也是為你啊!」
「如果當年我回門那時,也能感受到大哥大嫂這麼熱切的關愛,爺爺說不定就不會那麼生氣,也許會長命一點吧?宮裏還有事,我不奉陪了。」蘭蘇容說罷便往外走,不理會那個無恥的男人在後頭跳腳。
來到了前廳,母親想必早就知道大哥想對她說什麼。蘭蘇容對母親並不抱任何期望,大哥的蠻橫自私,本來就是她慣出來的,而同樣自小受祖父寵溺的她又有什麼資格指責?
「容兒,如果你不要小芫進宮,那麼讓蘭家挑幾個沒那麼親的女兒進宮去也好,你大哥大嫂的話不無道理啊!」
「我會問過長空和婆婆,如果他們同意,我沒意見。」但丈夫和婆婆會不會答應呢?多年相處下來,她認為婆婆和丈夫根本不會答應這種荒唐事。
但丈夫如今貴為九五之尊,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蘭蘇容還是認為,如果丈夫真的會有後宮三千佳麗,那也無妨,她依舊盡好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便是,但與親侄女共事一夫這等無恥之事,她絕對做不出來!
蘭蘇容還是將採選一事和丈夫與婆婆提了。
想當然耳,鐵寧兒罵她笨死了!
「你幹嘛沒事給自己找事?你是元配,是輔佐長空一路征戰到登基的賢內助,你不讓他選妃,天下人誰有資格說一句?」婆婆的天下人,想必不是夜摩國和龍謎島以外的天下人。
「後宮事務也需要幫手。」她說。
「後宮事務有女官操持,她們拿錢辦事,將來放出去嫁人宮裏也不會虧待她們。這麼簡單的事你何必弄得這麼複雜?」蘭蘇容知道婆婆是疼她,就像母親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兩個長輩出身不同環境,做法自然大相逕庭。
她只好把這事和丈夫說了。
不知道為何,當東方長空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十多年夫妻,到底不是當假的。
「你要我去跟別的女人睡?」
「自古以來……」
「自古以來,我們龍謎島的男人,沒在理別人家有什麼規矩。我要是在乎別人家的規矩,當初就不會把我的庚帖發給五大家族。」
「但是你現在當的是中原的皇帝,這塊土地上的皇帝每一個都是後宮三千佳麗。」
「我娶三千個吃閑飯的做什麼?」他想不透這麼浪費錢的事怎麼會有人想做?
呃,他的意思是,養三千個不做事的女人,很浪費錢。
丈夫的反應逗得蘭蘇容忍俊不住。
他們龍謎島的男人過去被中原人戲稱是野蠻人,可這些野蠻的反應在她眼裏,卻比京城那些滿口禮教,實際上厚顏無恥的偽君子可愛多了。
「你可以不用娶那麼多個。」這不是重點。東方長空瞪着妻子,想以自己的威嚴逼她說心裏話,「你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就不能說得婉轉一點嗎?
「你也不用夜夜都跟不同女人睡。」
「那你是要她們進宮來,夜夜守空閨?」蘭蘇容啞口無言。
是啊,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那些無辜的女人?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顯然很在意這問題的答案。
蘭蘇容看着丈夫像要逼她說出真心話的模樣。
「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國家,文武百官和百姓會希望看到天子的後宮充實。」又是她想不想不重要。東方長空有些失笑,當年他們初識時,她也是這麼說的。「現在是我們夫妻在說真心話,你管什麼國家百官做什麼?」敢情他是他娘的娶了整個國家不成?
「但你現在是一國之君。」她希望他別這麼任性。
「這皇帝難道是老子自己想當的?」他怒道,「老子不當總行了吧?當了皇帝還得被逼着跟別的女人睡,當我是什麼?」種豬還是種馬?
蘭蘇容見丈夫那些彆扭的小情緒又被掀起,忍不住怪自己說得太冷血無情了,柔荑安撫地貼上他的大掌,「你不喜歡也沒關係,不勉強,我只是提醒你將來這些都免不了。」
「免不了什麼?老子就不想當種馬,他們還能拿我怎麼樣?」蘭蘇容對他粗魯的言語有些好氣又好笑,「只是充實後宮,和種馬怎麼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反問,問得蘭蘇容啞口無言。
東方長空看着妻子許久,他知道她出身京城世族豪門,或許難以理解他嚮往的自由無拘。
來到這個繁華之地、權勢的中心,要他開始學着像他眼裏那些衣冠禽獸一樣把人視為財物,不為了讓他或她們從事勞力生產,只是像所有物一樣地豢養着,他感到厭惡。
他的祖先深信沒有人應該永世為奴,於是投奔怒海,與所有妄想困縛凡人的枷鎖搏鬥。在他們祖先的船隊裏,有奴隸,有妓女,有罪犯,但在大海上,他們是平等的。
他心裏還是存在一個微渺卻頑固的希望。他希望他的家庭,他的伴侶,是能懂得他生長的地方,以及他對那個地方情感的人,除了她,沒有誰辦得到。
見妻子只是沉默不語,東方長空氣悶地背過身,「不是我要說這些京城人,自己臟就算了,還要逼別人跟他們一樣臟。
那麼愛天天睡不同的女人,自己去睡,不要妄想老子跟他們一樣沒節操!」蘭蘇容見丈夫使性子的背影,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只好傾身向前,安撫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