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兒院,我回來了
一場大雪下得正緊,江東市的國際機場上,卻開來了一架來自中東的航班。
兩個男人緩緩地走下了飛機,身上的衣襟佈滿風塵,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
七年前,他們攜手走出國門,經過了重重的考驗和磨練,終於成為了鐵骨錚錚的雇傭兵。
炮火紛飛的中東、遍佈着熱帶雨林的南美和廣袤原始的非洲,都曾留下過他們的足跡和血汗。
而今帶着一身傷疤和本領回到祖國,面對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故鄉,他們竟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一個機場保安遠遠望着他們,伸手想將他們攔下來問個究竟,但望着其中一個人如刀鋒般犀利的眼神,還是縮了縮頭,悻悻然作罷。
兩個人走出機場,伸手打了輛車,往城郊一處破舊不堪的老孤兒院開去。
雖然這個出租車司機見多識廣,但一時間,居然也搞不清楚這兩個人的真實來歷。
他偷偷從後視鏡上向後望去,只見這兩個人一高一矮,年齡都在30歲上下。
其中一個身如鐵塔、虎背熊腰,一臉的兇猛彪悍之氣。
而另一個俊朗的年輕人卻看上去懶洋洋的,嘴裏叼着根剛點燃的硬殼紅皖煙,眼神迷離地看着窗外。
“你們,是不是剛剛當兵才回來?”司機陪着笑臉問。
叼着煙的年輕人輕輕地回了句:“算是……”
他伸手從兜里掏出張百元大鈔,遞給了司機:“麻煩你開快點,我們想早點到……”
司機收了錢,猛踩一腳油門,這輛黃色的比亞迪如同離弦之箭,飛奔了起來。
到了地方下了車,兩個人簡直驚呆了。
眼前這家孤兒院像是很久都沒人打掃了,陳舊不堪的老式建築,還保留着七十年代建成時的風貌,只是斑駁的外牆和一扇扇吱呀呀搖搖欲墜的老窗戶,卻在無聲訴說著它的古老歷史。
不遠處,蹲坐着一個面戴墨鏡的老人,背上背着一把琵琶,左肩掛着二胡,手裏拉着弦,意態凄涼委婉。
大雪像鵝毛般地紛紛飄灑下來,這老人身後的老媼給他舉着傘,卻擋不住雪花將他的一頭一身染得雪白一片。
咿咿嗚嗚的樂聲中,這段凄厲欲絕的裊裊之音彌散在喧鬧一片的都市浮華中,顯得空靈無比。
老人的身邊沒有觀眾,他卻拉得自得其樂。飽嘗人間艱辛和苦難的臉上沒有絕望,只有一份倔強不屈的表情,將他的周身,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這首《二泉映月》被他拉得委婉流暢、跌宕起伏、如泣如訴。就連孤兒院外不懂音樂的兩個人,都聽得如醉如痴。
“快滾,快滾!這裏不許擺攤設點!”一輛塗裝着“城管”字樣的昌河麵包車開了過來,車頂上的大喇叭正放着“創建國家文明城市,清除社會亂象,嚴禁在城市中違規擺攤設點”的宣傳語。
巨大的廣播音,頓時將老人手中拉得樂曲沖斷了,這幾個五大三粗的城管隊員,見這兩個老人沒有挪窩的跡象,頓時怒火中燒,上前劈手奪了二胡,狠狠一巴掌扇在老人的臉上。
那老人被打倒在地,臉上的墨鏡也掉到了地上,瘦弱乾枯的身體在雪地里掙扎着,讓人看了心酸無比。
老媼點頭哈腰地上前,連說好話,想要討回那把二胡,另一個戴着帽子的城管隊員二話不說,拿出罰單就唰唰開了起來:“先交罰款,交完罰款就還給你!”
搶了二胡的傢伙哈哈大笑:“這種年頭,還用這種曲子來騙人眼淚和錢財,簡直是搞笑!”
那老人從地下摸摸索索地爬了起來,臉上含悲帶憤,眼眶中兩個渾濁的眼珠如死魚般轉都不轉,口裏依依呀呀地說不出個完整的音符,顯見是個又啞又瞎的殘疾人。
那老媼眼中的淚珠立刻就滾了下來,手中遞過根竹杖到老人手邊,才算將他的身影拉穩。
那幾個城管像見了什麼樂事般哈哈大笑不止,卻不料搶走二胡的傢伙慘嚎一聲,不知何時,一個年輕人已經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猛一用力,將二胡重新奪了過去。
“靠!遇到暴力抗法的了!”其中一個城管驚呼一聲,扶了扶頭上的大檐帽,掏出對講機就要叫人。
“不就是罰款!我替他們交了……”這年輕人怒吼一聲,從口袋裏掏出幾張鈔票,重重丟在那個城管的臉上。
這幾個城管剛要發作,卻見身後又跟上一個如鐵塔般的壯漢,頓時見好就收地撿拾起地上的鈔票,悻悻地回到車上,灰溜溜跑了。
這年輕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將手裏的二胡連同地上的墨鏡,都一起還給了老人,順手又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塞在了老媼的手裏:“你們趕緊走,這些傢伙沒有人性的!”
那兩個老人千恩萬謝地連連作揖,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這裏。
這年輕人嘆了口氣,想這江東市雖大,卻竟然沒有這兩個老人的容身立命之所,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凄涼莫名的感覺來。
遠方慢慢隱身在雪裏的老人,重又挽弦拉了起來,凄婉的曲調中充滿了悲涼,想來當年也是一位風流瀟洒的人物,卻淪落到了今天這般悲慘的結局,不能不讓觀者流淚,聞者扼腕嘆息。
那年輕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緩緩走到一旁,用力推開孤兒院的大鐵門。
一陣厚厚的灰塵和積雪,從那銹跡斑斑的鐵門頂上落了下來,落得他滿頭滿身都是。
這個年輕人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和雪,看着周圍荒涼的一切,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轉過頭,緩緩對身旁的同伴說:“老魯,這裏就是我們長大的地方。我還記得到這裏那一年,我剛三歲,你比我遲兩年進來。想不到一去七年,這裏居然如此荒涼破敗……”
被喚作老魯的高個子也點了點頭:“是啊,七年了。還記得我進來的時候,你就亂蹦亂跳地跑來,將王一凡這個名字不斷說給我聽。一晃眼,七年就過去了,這裏也變得快要認不出了。”
老魯和王一凡一臉認真地看着四周,好像是在尋找逝去的回憶似的。
王一凡看着孤兒院裏一棵五人環抱的老槐樹,感傷地說:“想當年我們在這棵樹下躲貓貓、斗蛐蛐的時候,這棵樹還沒這麼高、這麼大。”
老魯點了點頭,像是電影中偉人回憶的慢鏡頭一樣,將自己拉入到了深深的回憶之中,正當他們感傷過去的時候,一群十三、四歲的孩子從孤兒院裏拎着木棍、鐵棒和磚頭,飛快地從孤兒院裏圍了上來。
等那群孩子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眼前這兩個人,就是已經離開孤兒院足足七年的兩位大哥,一陣驚喜之下,他們齊齊丟了手裏的武器撲了過來。
王一凡看着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裏的感觸無以形容,他一把就拉過了幾個孩子抱在懷裏。
其中一個身材單薄的孩子帶着哭腔向王一凡哭訴着“王哥,總算把你們兩個給盼回來了……”
王一凡認得這是以前一間屋裏住的小毛,他愛憐地摸着他的頭。
“哭什麼,我走的時候怎麼和你說的?男子漢大丈夫,做人要抬頭挺胸,不要遇到點困難就流眼淚,多沒出息!“”王哥,你是不知道,這孤兒院馬上要被拆了。我們這些孩子馬上就要無家可歸、流落街頭了。”小毛哭着說。
“什麼?你快給我說說。”王一凡一聽就急了,他連忙拉過小毛仔細問。
原來在他和老魯走了以後,這孤兒院的經營就日益慘淡難以為繼了。
一直默默守護孤兒院裏的老院長,也在前年因為心力交瘁而撒手人寰了。
而新上任的馬院長非但沒有一點想要保住孤兒院的念頭,反而勾結了幾個本地的房地產開發商,想把這個孤兒院拆了建大酒店。
小毛和這幾十個孩子誓死不從,他們團結到了一起,用手裏的武器進行着最後的抗爭。
聽完小毛的講述,王一凡心裏的火騰地一下子就着了,他拉着小毛的手問:“那個新來的院長在哪裏,你帶我去。”
小毛想了想答道:“我好像看他和幾個開發商的人去這附近的一家帝豪大飯店了,肯定就是去談賣孤兒院的事了。”
“走,我們這就找他們去。”沒有遲疑,王一凡和老魯帶着孩子們衝出了孤兒院的大門。
……
帝豪大酒店的豪華包廂里,喝得臉上紅撲撲的馬院長,正用力拍着胸脯對眼前的幾個大老闆承諾着:“各位老闆放心,一句話,這點小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我保證你們三天後,就可以正式動土開工。”
那幾個老闆樣子的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臉上卻滿是不屑。
這年頭,白紙黑字都不一定靠譜了,一句保證頂個鳥用?
其中一個宋老闆從隨身帶着的皮包里抽出了幾張紙,慢慢地放到酒桌上:“馬院長的為人,我們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已經很清楚了。不過這個孤兒院的事,最好還是有個白紙黑字來得放心。有了這個合同,我們也好回去準備下給您的好處。你說,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說著,他就不動聲色地將那張紙推到了馬院長的面前。
馬院長一臉錯愕地看着身邊幾個人,忽然咧開嘴就笑了。
他指着宋老闆說:“老宋啊老宋,你做事還是這麼仔細啊……需要這麼認真么?好,你的筆呢?我這就簽。”
宋老闆趕緊遞上一隻筆,馬院長接過筆,醉眼惺惺的打算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砰”地一聲,包廂的大門被人狠狠踢開了,兩個大人和一群孩子站在外面。
踢開門的王一凡當先一人衝進包廂,一掌就把那一桌子的酒菜給全部掀翻在地,大聲吼道:“我看誰敢簽!”
桌子上的龍蝦鮑魚、海參燕窩之類的灑了一地,就連那兩瓶價值不菲的張裕卡斯特紅酒,也都乒乒乓乓地在地上猛地碎開,玻璃渣濺得到處都是。
宋老闆嚇得躲到了一邊,馬院長卻強藉著酒意冷靜問道:“你是從哪來的?敢跑到這裏撒野?”
他轉頭向著包廂外,很有派頭喊道:“保安,保安呢?”
有幾個保安樣子的人看了包廂里這個架勢連躲都躲不及,哪還有人敢跑進來管。
其中一個保安悄悄地對同伴說:“你先在這裏頂住,我去外面打電話報警。”
見喊了半天沒人來理,馬院長這才意識到有點不妙了,他坐直了身子,結結巴巴地問:“你到底是誰?想要幹什麼?”
王一凡上前一把就揪住了馬院長的脖子,正正反反抽了八個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滿臉通紅,嘴角間慢慢滲出血來。
王一凡冷冷地說:“告訴你,我就是孤兒院裏走出來的孤兒,現在我倒要來看看,誰敢賣來我的孤兒院……”
馬院長拚命掙扎着,卻不料王一凡毫不客氣地就是一拳掏在他的肚子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終於忍不住把剛剛吃下的酒菜吐了一地。
旁邊幾個老闆想上來打圓場、拉偏架,卻被一旁站得像尊護法羅漢一樣的老魯,幾個連環飛踢給踹出三米多遠,狼狽不堪地撞在包廂的牆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王一凡一手揪着馬院長,一手從地下撿起那幾張被酒菜染得濕答答的紙,在馬院長面前用力揚着:“這,就是你賣孤兒院的合同么?”
馬院長嚇得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了,褲子裏面濕答答地滴下水來,一股濃重的尿騷味頓時瀰漫了整個包廂。
王一凡一把扳開了馬院長的嘴,把這幾張紙狠狠塞了進去。
馬院長起初還抗拒着不想吞下去,但看見王一凡如剃刀般凌厲的眼神和沙煲般大小的拳頭后,還是老老實實地聽話吞了。
直到看見馬院長完全咽下那幾張紙后,王一凡這才慢慢地鬆開手。
他一鬆手,馬院長就拚命挖着自己的喉嚨,想把那些紙從喉嚨里挖出來,卻怎麼都挖不出。
王一凡走到包廂中間,凌厲的眼光掃了掃包廂里的那幾個老闆問:“還有誰想買這個孤兒院的,主動報個名字上來。”
那幾個老闆剛想發話,卻在王一凡凶神惡煞般的目光一掃下,像一隻只掉了毛的雞一樣沒了脾氣,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王一凡一把抓起地上的馬院長:“別吐了,現在問你話,這個孤兒院你賣多少錢。”
馬院長想說卻又不敢說,王一凡又用眼角掃了掃一旁的宋老闆:“你是出多少錢買的?”
宋老闆伸出五根手指,顫抖着回答:“合同上寫的是五百萬。”
“五百萬?為了這區區的五百萬,你們就把孤兒院和這些孩子給買了?”王一凡怒火中燒。
“五百萬不少了,孤兒院那塊地這麼偏……。”宋老闆低頭嚅嚅道。
王一凡拎起宋老闆的領子大聲吼道:“告訴你,這個孤兒院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了。”
他對着那些面如土色的大老闆們,一字一句地說:“以後誰要是敢動那個孤兒院裏的一塊磚頭、一寸草木,這個凳子就是你們的榜樣。”
說完他拿過包廂里一張實木打制的椅子,輕輕一掌就給劈成了兩半。
然後他帶着老魯和那些孩子,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包廂的大門。
包廂的門外,老刑警萬叔已經帶了幾個警察站在那裏,黑色的制服和大檐帽下,是一種莫名難測的複雜表情王一凡和萬叔過去是老相識了,他二話不說就走上前去,隨意地伸出了雙手:“萬叔,要抓人的話,就帶我一個人走,別難為那些孩子。”
萬叔的手也迎了上去,不過不是給王一凡上手銬,而是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牽着他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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