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她其實……一直自以為是、懵懵懂懂、舉棋不定,因為有些事情她就是看不清,所以還真得跌跌撞撞幾回才會明白。
她其實,一點都不想當明事理、肯負責的大人……
手機訊息提示音傳來,朋朋收回視線,檢視訊息,抬眼看到歐陽舜的探查,她笑起,搖搖頭。
深深呼吸一輪,吸着甜橙芳香,感覺胸腔充滿正面的氣息,她將視線挪回訊息頁面。
扣具西裝男給她一句話和一張螢幕截圖。那一句話是「晚上好,劉凱馨有參加這場」;截圖資料則是下個月追愛的活動訊息與劉凱馨名列其中的證明。
打上感謝字樣,關閉手機螢幕。
這場活動,她自己去就可以了,頂多帶着阿寬吧。
至於舜,不用麻煩他了。
但朋朋心裏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想看到舜出席聯誼,還是怕自己無止境地依賴下去。
反正,她就是個虛偽的人,所以才會想不清也看不清。
【第九章】
朋朋才要出門,先是接到兩張照片檔案,跟着是小阿姨舒佳麗的來電,她只好放下鑰匙,踏回室內,坐在卷圈睡覺的野板旁,一手摸貓一邊接電話。
「朋朋,剛剛有看到嗎?那兩件衣服?」
「嗯。」一件V領低胸、一件圓領抓皺公主袖,大概是從哪個女性雜誌翻拍下來的上衣樣式吧。
「一件性感另一件感性,你覺得哪件好?」
「小阿姨你打來問我造型意見的原因是?」
「你那個朋友歐陽啊,他會喜歡哪一種?」
「他……」都不喜歡吧。朋朋眉皺着。「我不知道啦,而且他不是會員。」
「但是他單身、沒女友,對吧?你幫我約一下啦,先當個朋友了解一下,還是你覺得我多去米咪走動,這樣比較自然?」
朋朋沒有回應。
「對了,你們不是偶爾會辦認養會什麼的嗎?下次我可以幫忙。」
「……嗯。」
「好啦,我先去開會,晚點聊,掰!」
朋朋掛電話,嘆口氣,起身出門,一樣的周四行程,但今天雨大,她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
一進水煎包店,將雨衣掛在門邊掛鈎上。對於她的抵達,老人家們仍各自忙碌,一如兩年來。她感覺店內稍微寬敞了些,原本一些堆迭許久的雜物諸如舊柜子、不用的鍋具、各類贈品諸如手電筒雨傘保溫杯等已消失。
她照例將網購送達的日用品分門別類放好,檢查家中各類水電狀況,之後正準備幫忙包水煎包,老太太搖搖頭,開口說著:
「我們收好輝平的東西了,你進去看看,有哪些你要的。」
朋朋一楞,點點頭,緩緩走進屋內最裏邊的小房間,打開燈,一間約兩坪多的小室在她眼前展開。
婚前她進來過幾次,房間只有單人床、書桌、書櫃、實木衣櫥,就這樣。輝平需要用到的物品也早在新婚時就帶走了。
這間房間,個人色彩很淡——事實上,輝平身上幾乎沒有沾染物質色彩,從不着迷於什麼、從不收集什麼,讓人無法對他貼標籤,也不讓自己受役於物。
她坐在床沿,呼吸帶着些微霉味的空氣,原本受限于格局就已經昏暗,雨天一來更增添那潮濕氣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房間還頗舒適,其實是神奇的。
床邊一角放着兩個紙箱,一個放衣服,一個放書籍,這些都沒有要留吧。書桌上放一個大鐵盒,大概是過年禮盒來着,她打開鐵盒查看,裏面留存着歷年成績單、獎狀與照片。
認真負責、敦厚知禮。
看着導師評語欄那八個字,突然胸腔一緊,淚開始一滴滴滑下。
在老人家心中,輝平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吧。什麼都可以不保留,唯獨這些能定義生命歷程的象徵不能消失,所以將隨老人家南下定居一起打包帶走。
她抹去淚水,緩着氣息,慢慢翻看那些照片,大多是孩提時代到青少年時期的輝平。有些人拍照時笑起來很僵,所以照相時都不笑,輝平或許也是這樣的。
她靜靜翻閱着,直到其中一張,輝平與一隻黑狗的照片,讓她停住視線。
笑得很燦爛的輝平。
黑狗在舔他的臉,讓他露齒開懷而笑,笑得很燦爛,卧蠶上那顆痣也很清楚的輝平。
她傻了一陣,微微笑起,而後拿出手機,小心地調整角度翻拍照片。
將東西放好歸位、關好燈、合上門,走到前廳,中飯已煮好,老人家等着她開動,於是她坐在那大碗飯的專屬位子開始吃飯,並自匙麻婆豆腐拌着吃。
聽着車水馬龍,安靜用餐,她視線不由自主巡着四周;老人家準備的進度比她想像中的快,該清的東西陸續清了,除了營業用品,幾乎不留多餘器具。
她抬眼看着兩位老人家吃東西的樣子,都六十多歲了,但身子骨很硬朗,也有種堅韌的氣質……
「朋朋,」老太太開口。「之後日用品不用再買了,這些用完我們差不多也要搬了。」
朋朋點點頭,眉頭微微蹙起。突然覺得,老人家這兩年來使喚她採買使喚得那麼自然,彷彿是要她出席打卡似的,有點類似多年前輝平使喚她,把她當奴僕和助理一樣,看似奴役得理所當然,實則或許是——
「您好!」門外傳來極度客氣的聲音。
兩年來,這人坦然接受應負的法律責任,但彷彿心靈上從未舒坦過,所以每季一、兩次來訪,每次都帶上水果禮盒,但從未被這裏的任何一人理睬——
朋朋啪地一聲放下碗筷,立起身看向來人。
搬了凳子請對方坐,自己也面對來客坐下,開口:「請說。」
對方深深向朋朋鞠躬,也向兩位老人家致意。「對不起……也謝謝你,這一次願意聽我道歉。我知道我不管做什麼都無法彌補你們的失去,但我還是希望能好好地再次賠罪。對不起。」
「就算我們不想聽,但一樣的話你講過很多次了。你真正想獲得的,是聽到我們說原諒吧?」
對方低下頭。
「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與原諒。」
「……」
「但這是屬於我的課題,並不是你的。」
對方不解地抬起頭。
「這個事故,對你和我的意義不會一樣的,所以我的原諒只對你有意義,但對我並沒有。就如同你的愧疚與歉意,只有你自己得承受,與我毫不相干。」
對方眼眶泛紅地看着朋朋。
「所以,請你自己去定義這個事故對你人生會有的影響,然後去過你的人生,往後要怎麼填寫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
來客無法言語,只是看着朋朋。
「請回吧。」朋朋開口。
來客離去,朋朋看着永不停歇的喧囂車龍,顫抖的下唇慢慢地舒緩后,才轉頭看向後頭的兩位老人家。
剛才好一陣子,除了她與來客的言語,後頭的這桌,一直只有扒飯、喝湯的碗筷湯匙碰撞聲。
「來把飯吃完吧。」徐老先生說。
阿丑健檢后的回程路上,大雨落下。歐陽舜瞥了眼腕錶,想到今天是周四,原本面無表情的瞼閃過一絲猶豫,本想趁紅燈按下快捷鍵撥號,但綠燈亮起,他放棄。反正這兩年來的雨天夠多了,問的次數也夠多了,某人的回答都是她騎車就好,與貓協無關的接送她都刻意避免。
一起幫阿寬找那個詐騙女是例外的開始,難得車上沒有貓。
上次去追愛聯誼場子,她本堅持自行前往,但他表示會載阿寬,她是順便,又說在車上可以先討論對策;她看了阿寬一眼,才笑起,點點頭。
有種可悲的感覺,他居然需要利用阿寬。
兩年來很難正常互動,有時看她糾結閃避,他也只能跟着僵持。
他想起朋朋瞪大眼笑起的模樣,居然得靠阿寬才能這樣讓她笑起——
手機鈴響,他按下免持,喂了一聲應答。
「阿舜,你會進公司吧?」施有信的聲音傳來。「有個客人我想轉給你。」
「等一下就到。我也要準備簡報,得跟小組討論一下。」
喵。
阿丑間歇喵着,歐陽舜告訴它要回家了。比起去程的歇斯底里,阿丑彷彿聽得懂「回家」的意思,回程偶爾安撫一下,就鎮定淡然許多。
「租這種進口車給你,結果都是用來載貓,」電話另一端傳來低笑聲。「明年開始,可以租國產車就好嗎?還是得利卡?」
「那就另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