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往事並不如煙

下午五點半之前，醫院禁止本院以外的所有車輛入內，因而，李然只能把張敏送到醫院大門口。問他檢查時需不需要人陪伴，張敏說他一個人就行，並勸李然快些回去休息，從她的臉色能看出她已疲憊之極。

目送李然風塵僕僕地駕車離去，一陣揪心的孤獨像春季里瘋長的蔓藤，迅速爬滿了張敏的全身。他不想讓她離去，他想讓她留下來，哪怕她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陪在自己的身旁，這顆流浪的心也會少了很多荒涼。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的陪伴呢——騙不了自己，他對李然已經有了某種依賴——像一個流浪的孩子忽然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不，或許這比喻不太準確，那像什麼呢？那樣的親切，那樣的讓人忘乎所以。

當他不停問着自己又全然給不出回答的時候，張敏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脆弱。曾經離家的時候，是多麼不屑這些俗事的負累。如今才知道，家，對一個人是這般的重要，即使今天去的是李然的家，心也足足幸福了那麼一回——家，是所有人的大後方，大人物也罷，小人物也好，沒有人能視而不見。家是一個人活着的全部內涵和外延。

張敏沒有回病房，他獨自一人又來到醫院對面的公園裏。其實下午並沒有什麼需要例行的檢查，他就是不想讓吳姨和李然看出自己對家的依戀。他想留下來，只為那個寧靜祥和的地方有一個跟自己妹妹長得很像很親切的李然和對自己像母親一樣慈祥的吳姨。

張敏依舊坐在了上午坐過的那張湖邊的長椅上，或許在心的某處，他想溫故一些溫暖。至於那溫暖到底是什麼，來自哪裏，他沒有細想，也不敢細想。他知道這些與李然分不開——他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因為孤獨太久，在心裏和生理上輕易對異性產生某種依戀；也弄不清自己如此的行為是不是有些輕佻。

午後的風暖暖的吹來，吹皺了平靜的湖面，牽起一波對遠在海峽彼岸家人無限的思念。

他終於承認自己想家了。以往他總不願意承認自己想家，因為那個家讓他眷戀，也讓他抱怨。近些天來，常常夢到家人，有時是流着淚醒來的。

張敏抱怨父母當初不該逼他同意那樁沒譜的婚姻，妻子宋小麗是他生命中揮之不去的鬱結。為此，幾年來，他都沉浸在痛苦的掙扎中，他總在流浪，不只是影蹤，還有靈魂。當然，如果願意，憑他的名氣和魅力，可以擁有無數個女子，可偏偏他是個保守的愛家的男人，本份是他的天性。

張敏與宋小麗尚在中學時候的1984年就訂了婚。宋家是台灣的名門貴族，宋小麗的父親宋德明擁有數以億計的資產，並傳承着強大的政治資源。宋家與張家是世交，宋德明的父親與張敏的爺爺張孝臣抗日期間是生死兄弟和戰友，戰後又一同來到台北，住的也不是很遠，彼此一直相互關照，兩家的關係一直如同親兄弟一般，這種情誼後來又潛移默化地被宋德明和張敏的父親張耀輝傳承了下來。

為了使兩家和睦的關係發揚光大，兩家結成了兒女親家。然而，這只是兩家大人的心愿，與兩個孩子的願望大相逕庭。

雖然受到的教育基本相同，結果卻相去甚遠。張敏比宋小麗小一歲，從小就喜歡看爺爺從大陸帶來的那幾本視為至寶的書藉，它們是《三國演義》、《水滸全傳》、《搜神記》、《唐詩三百首》，對大中國的歷史無限的痴迷，對大中國的文化及海峽那邊的山川江河有着濃厚的興趣。像徐霞客一樣游遍大江南北曾是他的夢想。他也固守着中國人傳統的家庭思維觀念；而宋小麗恰恰相反，她極為鄙視中國傳統的一切，對西方的一切頂禮膜拜。她的着裝髮式全部向西看齊。她喜歡講英語，高考時即使其它課目全部不達標，唯獨英語成績全校頂尖。由於兩家人走動頻繁，張敏與宋小麗從小就認識，宋小麗是全校學生中張敏最討厭的女生，討厭她講話時總是陰陽怪氣地加上幾個英語詞；而張敏也是宋小麗頂頂看不起的土老冒，土得跟孔乙己一樣就喜歡之乎者也地讀中國古文。

中學畢業后，張敏以其對音樂的極高天賦，歪打正着地被台灣大學音樂老師看中，收為得意門生，畢業后，他的一首由自己作曲、填詞、自彈、自唱的校園歌曲《晨風》一炮打響，震動了台灣及華人歌壇，使之身不由己地成為一名藝人；宋小麗則遠赴美國上了大學，並在不久后，結交一位美國男友，很快又分手，大四那年與一位叫麥克的同窗發展成了男友，兩人相愛無間，租室**。

所有上大學及畢業后的幾年裏，張敏與宋小麗兩人基本互不來往，彼此各不關心。

可是命運，有時反覆無常！

宋小麗大學畢業后的第二年，也是張敏大學畢業后的頭一年的1993年的秋天，宋小麗突然回到台灣，向父母宣告她要跟麥克結婚的消息。

這一消息使宋德明夫婦大為振怒，振怒的原因除了不想失信於老朋友張孝臣一家之外，還有一個很複雜的糾結是他們根本無法接受一個生活習慣和文化傳統與自己的民族風格相差懸殊的黃頭髮洋人成為自己家庭的一部分。

麥克沒有來過台灣，但與宋德明夫婦之前通過兩次電話，電話中，他直呼宋德明夫婦的大名，噎得兩位長輩幾天咽不下飯。當然，做為台灣政壇叱吒風雲的人物，宋德明並不是缺少見識，從理智上講他們理解西方人直呼父母姓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要放到別人頭上，他們一定會不以為然，可是放在自己頭上，他們無論如何也覺得彆扭。就在宋德明夫婦為女兒擅自決定自已的婚事而惱火時，一件更令他們錯愕的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