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耍心計,你始終輸我一籌。六說的對,在優渥環境下長大的你不需靠心機就能活得恣意,你不像我,在夾縫中求生存,得時時算計、刻刻陪小心,這樣的我怎能不鍛練出無比心機?鳳天磷,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到這裏完結吧,孟孟說的對,寧種善因,不結惡緣,我是真心感謝你把孟孟……不,把小六帶回來。
「打從你昏迷那天起,我便跟在你身邊,我對自己發誓一定要拉你下地獄,如果雙手沾滿鮮血的我非得下地獄的話,身為好弟弟,你怎能不陪我同行?看着你的魂魄即將回歸身體,我心有不甘。既然無法弄死你,我便不允許你完最後一刻,我拼盡全力抽走你的一魂一魄。」鳳天風說著狠狠地拍了鳳天磷一把。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小六的強焊,還以為與世無爭的她性情柔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為惡,沒想到為了護你,她拼着命不要,膽敢與我這個惡鬼相抗。咯咯咯,我還不知道她有這一面呢,原來她可以為你做這麼多?這讓我很生氣!為什麼不管是前世今生,她的眼裏都只有你?
「缺少魂魄,你將失去七情六慾,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你會自私得令人憎恨。六並不曉得失去魂魄的後果,只以為你會不完整、不幸福。看她那樣着急,我心中的惡念陡然升起,因為我不懂,為什麼凡是與你有關的事,她就會失去淡定?我趁機與她做交易,讓她和你打賭,若她能得到你的愛情,我便把魂魄歸還於你;若無法讓你愛上她,那麼她的魂魄將歸屬於我!
「這麼大的事,她連考慮都不考慮便點頭應下,只是與我討價還價,說就算她輸,我也得還你魂魄。你說說,小六是不是和前輩子一樣傻氣?交出魂魄,往後她將變成一個活死人,不言不語,只能睡覺哺息,這樣子的她,你還會愛上嗎?當然不會,你是高髙在上的男人,從來只取最好的,不肯將就次之,天底下的美女任你擇取,你何必要一個沒有靈魂的女子,對不?
「我逼她和你打賭,希望她藉此看清楚你有多麼自私現實、多麼冷情惡毒,我樂觀地想着,她將會對你失望,將會把愛情轉移到我身上,可是……她沒贏你,我也贏不了她,她真是固執到讓人咬牙。」
開了口,鳳天嵐叨叨絮絮說個不停,像在對失敗者炫耀似的,也像在對自己的愛情做一番說明。他知道沒有這個必要,但他就是想。
想着答應過孟孟的事,他緩緩伸出手,把掌心貼在鳳天磷額前,冰冷的掌心透出一絲暖意,接着,藍色的光景浮現,慢慢地將鳳天磷包圍起,藍光越來越盛、越來越盛,最終變得微弱、消失。
他鬆開手,定定地看着鳳天磷,「還你魂魄,孟孟歸我,我們之間的恩怨糾纏到此為止,從此你我兩清。」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這一刻,鳳天磷竟然張開眼睛。
鳳天嵐沒想到,鳳天磷更沒想到,只覺得像是有股外力支撐着自己似的。
鳳天嵐以為鳳天磷看不見自己,不料鳳天磷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與他對望。
他有兩分慌張、三分卑微,與過去每次面對鳳天磷時一樣,鳳天磷的氣熱總是將他壓得自鄙自卑。
鳳天磷開口了,緩慢而凝重,「我沒有和小六幽會,更沒有與她約定私奔,小六不願我們為了她兄弟鬩堉,不肯壞我名聲。她說:「這輩子已無可挽回,縱然撕心裂肺,我仍會竭盡全力承擔自己的責任。」她會扮演你的妻子,用幾十年光陰還盡你一世情,而她與我約定來世再續情緣。她笑得凄涼,卻道:「到時,我們要更珍惜彼此。」那次的見面,是我們對自己也是對彼此的交代。」
鳳天嵐愣住,鳳天磷說的與他聽到的截然不同,怎麼會如此?薛蕾明明說……不對,是鳳天磷在騙他!
他飄回床邊,俯視鳳天磷,冷笑不已,「你以為說幾句謊話我就會放手?想都別想!那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她輸了就要把靈魂交出來。」
比起他,鳳天磷笑得更冷,笑靨裏帶着濃烈鄙夷,「不敢相信自己被薛蕾愚弄?不敢面對真相事實?也對,謊言能讓你替自己的錯誤判斷找到合理的借口,讓你為自己的野心權謀、失敗落魄找到台階。你就繼續相信薛蕾的謊言吧,即使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我有多麼驕傲,驕傲到寧可樹敵也不屑說——」
兄弟對視,鳳天破不退讓分毫。
那年的事,他與小六都沒錯,憑什麼要他們背着污名?
兩人的目光像是一場戰爭,漸漸地,鳳天嵐的臉從慘白轉為青紫,表情從憤怒轉為羞愧與怨慰。
薛蕾……奪他一世幸福的不是鳳天磷,競是薛蕾?他理直氣壯的報復,弄錯了對象?是他的衝動害死小六,斷卻自己的一世安詳?他的痛苦、他的失敗,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在世間飄蕩,全是……拜薛蕾所賜?
薛蕾……薛蕾!
倏地,鳳天嵐身上的黑氣變得濃得化不開,四周空氣轉為壓抑寒冽,陰氣陣陣,魑魅魍魎叫囂着,連屋外樹上的夜梟也被這詭譎氣息迫得揚翅遠離……
鳳天嵐消失后,鳳天磷又回到無法動彈的狀態,失去那股支撐力量,他的眼皮再度垂下,嘴巴再度關閉。
黑白無常站在床邊,表情沉重地望着鳳天磷。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他家小六對這傢伙用情如此深,斷卻今世續定來生,不是月老從中做梗,是被小六遺忘的愛情拉着她一步步朝鳳天磷靠近。
這是天底下父親最大的悲哀,不捨得女兒為情所苦,卻無法阻止愛情讓女兒受苦。
白無常拍拍黑無常的肩膀,低聲道:「還有一個月,如果鳳天磷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他便沒有資格愛我們家小六。」
黑無常的臉黑得比平時厲害,他不滿意這個女婿,只是女兒一顆心全數託付,他又能說什麼?
他苦笑揺頭,對白無常說:「閉上眼睛。」
「啥?」白無常沒弄懂好友的意思。
「我要搞小動作。」黑無常說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啥?」
這次黑無常連回答都省了,彎下身輕輕地在鳳天磷額頭上吹氣。
冷冷的氣體在鳳天磷額頭盤踞,像是在炎熱的夏天泡進冰桶里,沁心的涼,清晰了他的心,通了他的七竅。
鳳天磷說不清楚是痛苦還是歡喜,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沉澱了、安撫了、透澈了。
「走吧。」黑無常說。
屋子裏重新安靜下來,鳳天磷雖然無法動作,卻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誰?一個月是什麼意思?他們與小六是什麼關係?他對自己做了什麼?
疑問一個接着一個堆積間,他的情緒也一點一點回籠。
有了,出來了!暌違已久的心痛出現,他酸楚苦澀,心臟被狠狠地拉扯着、撕裂着,小六死亡時的哀痛重回到心中。
疼痛一下一下敲擊着他的神經,太多的情緒一股腦地往他的胸口強塞進去。
腦袋裏,小六、孟孟、於文謙、鳳天嵐……不斷出現,陳年往事回到眼前,喜怒哀樂輪番上陣,好似地牛翻身,瓶瓶罐罐墜地,糖鹽醋醬和成一片,他形容不清那神滋味,心底被太多的東西、太多的情緒壓着。
鳳天磷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鳴,恐慌像烏雲狠狠地罩住頭頂。
他快承受不住了,彷佛身陷洞穴,紛紛落下的巨石壓着他,教他無法動彈、無法尖叫,無能為力的恐懼壓迫着他。
冷汗淋漓,他像經歷一場大病似的。
這時,屋外東升的明月悄悄地灑落一片光華,光影溫柔地照着他的身體,他無法睜開眼睛,卻能感應月光的安撫。月光像孟孟那淡定的眼神,一寸寸撫平他的焦慮,舒口氣,鳳天磷漸漸緩了氣息,然後……
「你喝一口,我就喝。」
「上面有規定,孟婆不能隨便喝客人的湯,會被客訴的。」六號孟婆滿臉委屈。
「是我叫你試味道的,我會客訴你?你有沒有腦啊?」他大翻白眼。
她問,「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住處,或者親人嗎?」
他悶聲回答,「都不記得。」
「那你知道要往哪裏去嗎?」
他恨恨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