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以為秦思是典型的千金大小姐,雖沒架子,至少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對她而言,撿樹枝生火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即便她的動作有些笨拙,但終究是把火給生起來了。
秦思坐在火堆旁,突然意識到男人灼燙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被他如此專註地盯着,她怎能不害臊?嫩白的臉瞬間染上一層紅暈,倜促地開口:「我、我臉上沾了泥嗎?」
因為片刻前經歷的那些驚險,她身上的衣裳帶着濕氣不說,還沾了不少爛泥和草屑,狼狽不堪,和平日衣衫整潔、容貌姣美的模樣很不同。
秦思不自在地抹了抹臉,手上的污泥弄髒了整張小臉,她這模樣看來狼狽,殷淮卻覺得心管不住地悸動着。
只是理智卻冒出了頭,打壞那失控的情思。
這樣一名女子,他要得起嗎?
思及兩人之間的差距,一股莫名的煩悶升起,他非得呼吸吐納好幾回,才能將那落寞連同想替她抹掉臉上臟污的衝動給抑下。
平靜好了心情,殷淮才緩緩開口:「沒事,只是不知你做了萬全的準備,居然懂得帶火摺子和油布。」
聽不出他這話是褒或眨,秦思咕噥了句。「最後還不是得讓你救……」略頓,她發現他過分蒼白的臉色,才想起她竟忘了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她着急地湊到他身邊。「讓我瞧瞧你的傷口。」
殷淮不忍拿身上的傷口嚇她,淡聲推辭。「適才我已經點了肩上幾個穴道讓血暫時止住,還服了顆丹丸,不礙事的。」
「怎麼會不礙事?就算血止住了也服了丹丸,還是得做簡單的包紮吧?」說著,她暗惱自個兒居然忘了帶上一些藥品以備不時之需。
殷淮見她瞧他的目光憂心忡忡,不禁問道:「真的不怕?」
「怕什麼?」
他努了努下顎。「雖然肩上的傷不嚴重,但應該有些不堪入目。」
「我怕,可難道要擱着不處理?」說著,她輕扳過男人的寬肩,看到四道由後頸划至右肩的傷口,聲音難以自制地顫抖起來。「這哪裏不嚴重?真的不疼?」
或許受傷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秦思也不得不佩服他堅韌的意志。
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神色自若地同她說話?若不是臉色白得嚇人,她真瞧不出他受了傷。
殷淮側過眸,看着她墨睫半垂,素眉憂心地輕輕蹙起,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起了波瀾。
「是疼……」
他的話甫落,便聽見嘩啦一聲,秦思已從裙子上撕下幾塊布準備給他包紮傷□。
再一次見到她這豪邁的舉動,殷淮蒼白的俊臉上有着掩不住的驚詫。
發現他的凝視,秦思這才驚覺自己這動作不甚淑女,她麵皮一熱,窘聲解釋:「總是需要有東西幫你包紮傷口吧?這內裙里襯至少不算臟,就勉為其難用上了……」
聞言,殷淮又怎麼可能嫌棄她這份真心?「我會賠姑娘一件新衫。」
「賠什麼?我欠你的豈止這些?」她瞋了他一眼,將撕成條狀的襯裙分別纏在他的頸部以及右肩上。
她一靠近,屬於她的淡淡幽香竄入鼻息,胸口那怦動心跳又逕自亂了譜。
秦思一心只放在他的傷口上頭,一邊細心包紮,一邊開口:「明兒個一早你送我到郊道便成,回山寨可得趕緊讓死不了大夫瞧瞧,知道嗎?」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多少也明白,秦思這善良的姑娘會做這般傻氣且天真的決定,多少也是顧慮到他的處境,不想讓他再為她涉險吧?
他酌量了下后才緩緩開口。「你真覺得自個兒能平安回府?」
殷淮的詢問讓她手中的動作一頓,她側過臉,唇不小心從他唇邊蹭過,那碰觸讓彼此皆怔住了。
感覺女子暖甜的溫熱氣息迎面撲來,殷淮有種想張唇攫取她粉嫩紅唇的衝動,但以禮自持的理智還是冒出了頭,壓下了那放縱的想望。他微微拉開兩人間的距離,啞聲道:「不親自送你回閨閣,我無法放心。」
秦思只覺得心跳不爭氣地加快,那怦怦怦的節奏敲擊着耳膜,擾亂了她的思緒,讓她不知該怎麼回話,只能傻傻地應聲。
瞧她那臉紅的模樣,殷淮禁不住地嘆道:「你只需顧慮到自個兒的安全便成了,即便是郊道,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俏生生的黃花大閨女,誰能不心動?你真如此低估自個兒的存在?」
秦思是有苦難言說不出呀!偏偏對他如此的關切,心口不由得泌出淡淡的甜。
她加快手中的動作,替他將傷處包紮好,等一切處理妥當,她才又回到火堆旁烤火。
怎麼辦?在殷淮一次次涉險救她,絲毫不掩飾對自個兒的關切,她對他的感覺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只是……他若知道父親是兵部尚書,還會對她如此關愛嗎?
他會對自個兒這麼好,會不會只是因為他的俠義心腸,其實他對任何人都會這麼好?
而適才,她為何沒有因為那樣的親密距離而閃躲,難不成她也在期待他的親近?
混亂的猜想在她腦中糾結,讓她的心情也亂成了一團。
殷淮看着她被火光映照得紅潤的小臉,表情時喜時憂,又時而羞赧,他突然有些好奇她此時腦中正在想着什麼?
「想什麼?」
秦思猛地拉回思緒,哪敢說出心裏真正的想法?「沒、沒什麼……」
她一答完話,四周一靜,耳邊只有木柴在火堆里噼哩啪啦的聲響。
瞬間氛圍莫名的讓彼此有些局促,殷淮找了個話題,開口又問:「你習過醫?」
那包裹在傷處的布纏得不緊不松,十分妥當,再憶起在竹林那回,她用手絹替他止血的過往,他禁不住好奇地問出口。
秦思斂下思緒,佯裝鎮定地開口:「閑時看過一些醫書,但僅是皮毛。我會擅長包紮,其實是因為我同受傷的小動物特別有緣,若真遇上,便沒辦法撒手不管……」
殷淮玩味地揚了揚唇,想聽她多說些關於自個兒的事,讓他多了解她幾分。
然而有如此心思的不只有他,秦思有些靦眺地說完自己的事,也將內心一直存在的疑問問出了口。
「你……冥王寨為什麼與朝廷作對?」
今日見過殷淮的身手,單憑他的武功,應當可以投身正當門派,可他卻待在冥王寨里當起賊頭兒,實在有些可惜。
殷淮沈吟了片刻才道:「我是孤兒,自小被老寨主收養成為義子,並授與我武功,但在我十八歲那年,義父卻被朝廷高官給害死了……」略頓,他凜然道:「在山寨的兄弟們多半也是出身貧苦,或遭高官權貴迫害的受害者,我們聚在一塊兒,也算『志同道合』。」
話落,他自嘲地揚了揚唇。像秦思這樣人家的姑娘,或許難以理解他們這幫人的想法吧。
不過殷淮這一番話,卻深深震撼着秦思的心。
誰說當官的都是好人?她所識得的、爹親的同僚、長官,便不乏端着白臉干黑事的人。
像她這樣有個在朝為官的爹的女子,在他心中會是好人嗎?
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身分……秦思打了個冷哆嗦,也意識到她與殷淮雖相識不深,卻在幾次共經患難下來,她竟有些在意殷淮是怎麼看她的……
這想法讓她的心有些沉重,又覺這氣氛太過緊張,腦中不斷思考着要說些什麼轉移話題。
她苦思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隨身的小布包里還塞了點乾糧,於是側眸望向他問:「對了,你餓了嗎?」
她的話才落下,卻發現殷淮將頭靠在石壁上,像是睡著了,狀況瞧來似乎不是很好。
只見他皺着濃俊的眉,臉上佈滿細汗,隱隱可見身子打着冷顫。
「殷淮,你還好嗎?」她憂心地問。
雖然他點住幾個大穴讓血不會再流,還服了顆丹丸,但興許是失血過多、傷口太大,未對症下藥或丹丸還未發揮效果才生起惡寒,假如傷口未再做進一步處理,接下來便會發炎、產生高熱。
為免秦思擔心,加深她的不安,殷淮努力拉回神智,避重就輕道:「沒事,只是突然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