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允肅起身拱手一揖,「全憑皇上定奪。」
皇上哈哈大笑,「當真全由朕定奪?」
「皇上是一國之君,事情您說了算。」他說。
「那好,」皇上目光一凝,直視着他,「你也該上朝了吧?」
允肅臉上不見一絲憂疑猶豫,反倒唇角輕揚,「遵旨。」
允肅開始上朝了。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及改變,自毀容並返京后,他便不輕易現身露臉,滿朝文武都在談論他的傷、猜測他的傷,可卻沒幾人真正見過。
當他第一天出現在朝堂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忍不住集中在他身上。
一開始,允肅感到彆扭,即使別人對他釋出關懷及善意,他還是相當不自在。
可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再加上絛月不斷地鼓勵他,他越來越不在乎自己臉上的傷疤,也能以平常心看待別人看他的眼光。
這日下了朝,允肅剛回到王府大門,便見哈薩剌站在那兒。
至今,他對薩滿巫師其實還是有些排拒,但哈薩剌是他跟絛月的恩人,他對她毫無戒心,亦不感到厭惡。
「停。」他要蘇克哈停下馬車。
蘇克哈一停車,他便下了馬車,走上前詢問,「哈薩剌婆婆,您怎麼來了?」
哈薩剌堆起笑意,滿臉的皺紋更深了,「老婆子我在等王爺。」
允肅微頓,「等我?」
哈薩剌笑點着頭,「老婆子就要離開京城,不會再回來了,有件事想在離開前告訴王爺。」
看她雖笑着,眼神卻有點嚴肅,他也不由得凝起了神情,「什麼事?」
「王爺是否曾懷疑過福晉與百味珍陸家的關係?」她問。
「婆婆知道什麼?」
確實,在未證明塔格爾並未參與謀反之前,絛月對陸家的態度確實曾令他起疑,他甚至還因此調查過陸家,可後來證實塔格爾與謀反無關,他也就沒多想了。
時至今日,絛月還是每月到陸家三趟,跟陸老夫人十分親密投緣,他確實難以理解,但心想許是絛月愛吃懂吃,才會跟陸老夫人如此親近。
如今,哈薩剌突然提及此事,反倒又讓他心生疑竇。
「王爺是否覺得福晉跟陸老夫人情同母女,十分不尋常呢?」哈薩剌又問。
「確實」他坦白地道,「絛月是滿人,陸家是漢人,更別說他們一家是官,一家是商,我確實覺得不尋常。」
「王爺,你就由着福晉去吧,因為……」哈薩剌深深一笑,「陸老夫人是她親娘。」
聞言,允肅陡地一震,「什麼?!」
她在說什麼?絛月不是塔格爾跟恩庫倫的女兒嗎,陸老夫人怎麼會是絛月的娘親?
不不不,不可能!
「王爺看來是不信。」哈薩剌笑道。
「婆婆,你這話實在太……」
「陸安滿是被王爺嚇死的吧?」哈薩剌打斷了他的話。
允肅驚疑的看着她,「你怎麼……知道?」
「因為當時我在場。」她的眼底閃過一抹狡黯。
允肅兩眼發直,難以置信的望着她,唇片掀了掀,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絛月保住了胎兒,允肅也遵守對她的承諾,擇了個涼爽的日子陪她一起游香山。
香山位於頤和園西邊,乃是北京西山的一部分,據《宛平是志》記教,「山名香山者,杏花飛香二月中也」。
由於二月杏花開時,滿山花香彌愍,蕊紅花白,風光秀麗,因此香山一直是人們踏青遊憩之地。
其實香山風光,四季皆宜,春可踏青,夏可避暑,秋季紅葉漫山,冬季又一片銀妝。
這座滿布蒼松翠柏的寶山,早在金世宗大定年間便受到人們青睞,在此修建規模宏偉的碧雲寺,元明時期的文人雅士都曾至此遊歷,並留下詩篇。
自靜宜園大門進入,沿北路遊園便是多數人的選擇,允肅跟絛月也不例外。下了馬車后,他們夫妻倆挽着手走在前頭,身後跟了仆婢待從約二十人,這陣仗引起了其他遊人的注意。
家看見允肅臉上可怕的傷疤,都投以好奇異樣的眼光。
絛月不以為意,不時用欣賞崇拜的眼神注視着他,彷佛他是世界上最俊美出眾的男人。
「大家都看着我這個怪物……」允肅低聲道。
「不,他們是看着我。」絛月俏皮一笑,「因為我太美了。」
看着她那調皮可愛的模樣,允肅忍不住也笑了。「你這麼美,卻挽着一個怪物,不怕被笑?」
「哪來的什麼怪物?」她兩眼滿是愛意的注視着他,「我眼裏只看到我最英俊的丈夫。」
她這甜湯可灌得他樂了、暈了。
過了湖,往西行再過一座石橋,他們來到了見心齋。
見心茶里有一半圓形池子,池中遍植荷花,水池三面繞以迴廊,西面有一軒臨水,軒側用石頭誰疊成兩座假山,山石被青苔地友及藤蘿覆蓋,古意盎然。
此時,有一名婦人帶着孩子及幾名仆婢在假山旁玩耍着,孩子的小球朝着他們滾了過來。
見狀,允肅撿起球,等着孩子來要。
那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伸手跟允肅討着,「我的球!」
「給。」允肅將球遞給他。
孩子抬起頭,一見到他的臉,頓時嚇得跌坐在地,「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允肅自知臉上的傷疤嚇壞了孩子,當下有點尷尬及懊惱。
孩子的娘見着,立刻趕了過來。「華兒,你哭什麼?」
那孩子指着允肅,「娘,有怪物,嚇死華兒了。」
婦人往允肅看去,陡地一驚,可她畢竟是大人,不似孩子那般直白傷人,再者,看他們夫妻倆雖衣着無華,卻一身貴氣,隨從如雲,便也猜出他們非富即貴。
「華兒,你太失禮了。」她一手環住孩子,尷尬地對着允肅及絛月賠不是,「兩位貴人,孩子不懂事,請莫見怪。」
絛月不以為意的笑笑,再看着允肅的表情,她想,允肅有點難過,不是因為孩子說他是怪物,而是因為他嚇壞了孩子。
她接過允肅還抓在手裏的小球,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溫柔的笑道:「你叫華兒是嗎?」
孩子點點頭,一臉餘悸猶存。
「華兒,你知道這位叔叔是誰嗎?」她問。
孩子委屈地道:「他是可怕的怪物……」
絛月一笑,「他不是可怕的怪物,他是當今聖上的弟弟肅親王允肅。」
婦人一聽,嚇得三魂七魄都快飛散了,拉着孩子就想跪地。「王爺、福晉恕罪!」
「免。」允肅制止了她。
婦人驚慌失措地低下頭。
絛月向婦人使了個眼色,像是在告訴她放輕鬆,沒事。
「華兒,」她輕拉着孩子的手,將球交到他手上,「你知道這位叔叔的臉上為何會受傷嗎?」
孩子揺頭,「那是受傷?」
「嗯。」絛月點點頭,「叔叔跟他的兄長為了保家衛國到很遠的地方去打仗,敵人用非常可怕的火炮對付他們,叔叔為了保護兄長,才會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而留下疤痕。」
孩子聽了,瞪大了一雙天真的眼睛,「真的嗎?」
「是啊,你是不是覺得叔叔很勇敢?」絛月笑問道。
孩子怯怯的看着神情尷尬的允肅,小聲地道:「嗯,叔叔是英雄。」
孩子又偷偷看着允肅,表情多了歉疚,「叔叔,你……你不是怪物……」允肅心頭一撼,努力擠出了一個他不擅長的笑容,「嗯……叔叔不是怪物。」
「好了,」絛月摸摸孩子的頭,「沒事,去玩球吧!」
孩子用力的點點頭,便拉着他娘要走。
婦人尷尬又畏怯地看着他們,「王爺、福晉,民婦……」
絛月跟她揮揮手,「去吧,沒事。」
婦人怔了一下,這才放心的帶着孩子離去。
允肅看着他們母子倆離去的背影,沉默不語,神情凝沉。
絛月走回他身邊,一把勾住他的手,「沒事,咱們走吧。」
他轉頭看着她,濃眉微微皺起,「絛月,以後我們的孩子會不會也會被我的樣子嚇哭?」
「不會。」她馬上回道。
允肅有點沮喪地道:「可是我的樣子如此嚇人……」
「放心吧,咱們的孩子肯定有過人的膽量,不會被怪物嚇跑。」她故意逗他。
他沒笑,身後的蘇克哈、喜福跟春壽等人卻忍不住笑了。
允肅沒好氣地回頭瞪了他們一眼,他們連忙斂起笑意。
絛月溫柔一笑,直視着他,「你的臉一點都不可怕,以後我們的孩子出世,我會告訴他,他的阿瑪是個真英雄、真男人,這世界上再沒誰比他阿瑪更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