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第286章 御香縹緲(3)
“我想,應該是在夔王府,所以你去各個衙門都打聽不到。”
周子秦瞪大眼:“夔王送來的?”
“嗯,我想應該是他。”她說著,又將捲軸迎着日光看了看。但在濃墨之下,厚實的紙張之後到底有什麼,無論誰也看不出來。
周子秦抓耳撓腮:“這三個塗鴉的背後是什麼,也挺讓人着急的……我真的好想知道啊!”
“這個,你倒是真的可以知道。”黃梓瑕將這個捲軸又捲起來,遞到他的手中,“來,我們去你那邊,把上面的墨給洗掉,看看藏在下面的,究竟是什麼。”
“……你不是說,這個東西很重要,不能毀掉嗎?”他拿着捲軸,小心地問,“我上次說過的,在上面的墨被菠薐菜秘制的汁水消掉之後,下面被遮蓋住的墨跡可能會顯現出一剎那,但也只有一剎那而已,很快的,下面那一層墨也會立即被消融殆盡,絲毫不存的……”
“無所謂了,事到如今,毀不毀掉都已經沒有意義。”黃梓瑕嘆了一口氣,到屋內去拿了一件斗篷披上,遮住自己的身軀,“走吧,我們把這最後的一層,揭出來。”
大明宮的佛堂之內,御香縹緲。木魚聲與誦經聲交織,經幢香花掩映着盛放佛骨舍利的寶函,香煙裊裊中滿堂莊嚴神聖。
王皇後走到趺坐在佛前的皇帝身旁,輕輕跪坐下來。待聽得他誦完那一卷經書,灑過一次凈水之後,才輕聲道:“陛下休息一下吧。這三日來,陛下除每晚在偏殿小睡三四個時辰之外,每日都在佛骨舍利前禱祝。誠然這是陛下虔誠,但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畢竟陛下如今身抱微恙,佛祖洞查世事,自會體諒。”
皇帝放下手中經卷,轉頭看她,見她臉上滿是關懷,不由得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伸手給她。
王皇后趕緊扶住他的手臂,將他攙起。誰知他坐得久了,站起來時一個趔趄,幾乎撲倒在地。
王皇后趕緊抱住他,和他一起撲在蒲團上,總算都沒摔傷。周圍的僧侶起身圍上來,將他們攙扶而起。
皇帝正攜着皇后的手笑嘆:“這身子骨,真是不行了……”話音未落,忽然眼前一黑,便扶着額頭倒了下去。
王皇后和身邊人一把抱住他,發現他的面色青白,嘴唇烏紫,竟已經不省人事。她急得立即叫道:“傳太醫!快!”
身邊人立即奔出,前往太醫院。
王皇后抱着皇帝的身體,感覺他的身軀在微微痙攣。她心中咯噔一下,額頭頓時滲出細細的汗珠來。她咬住下唇定了定神,緩緩抬手,取過旁邊一枝燈燭來,撥開皇帝的眼皮照了照,卻發現瞳孔渙散,收縮緩慢。
她的眼睛頓時在瞬間瞪大,直到強迫自己深呼吸數次,才勉強鎮定下來。她將皇帝的頭靠在自己的臂彎之上,轉頭緩緩地叫道:“長慶。”
她身邊的大宦官長慶趕緊應了一聲,俯頭要聽她說話。
皇帝卻已經恍惚醒轉,他無力地抓着王皇后的手,嘴唇動了幾下,可聲音虛弱無力,在周圍的慌亂之中,王皇后一時沒聽清楚。
“陛下,您……慢慢說。”她俯下頭,將耳朵湊到他的唇邊。
他嘴唇蠕動,艱難地發出幾個字:“夔王……”
王皇後點頭,仰頭對長慶說道:“召夔王進宮。”
皇帝又抓緊她的衣袖,嘴唇顫抖,如風中之燭。他已經無法發出聲音,只艱難地以口型,做出三個字——
“殺了他。”
王皇后看着他的嘴型,微微點了一下頭,轉頭叫住正在往外走的長慶:“免了夔王,你讓御林軍王統領去請神策軍王中尉來。”
大明宮咸寧殿,在太液池以西,地勢平坦之處。
王宗實與王蘊步入此處,已是夕陽西下時。女官長齡在前殿等候着他們,一見他們過來,立即將他們延請到後殿。
王皇后正坐在床邊,雙手緊握着皇帝的右手,默然出神。待長齡喚她,她才轉頭看向他們,抬手背沾了一下眼角,說:“陛下龍體不豫。”
王宗實走到床前看了看皇帝,見他面色淡黃,神智微弱,便俯身喚他:“陛下?”
皇帝只眨了一下眼,表示自己聽到了。
王宗實站在床前,看向王皇后。王皇后神情已經恢復,只淡然說道:“陛下旨意,召夔王進宮殺之。”
王蘊神情劇變,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看向皇帝。
而王宗實則將雙手攏在袖中,慢悠悠說道:“也好,十數年前,我們就該殺了他的。”
王皇后握着皇帝的手,緩緩說道:“如今因鄂王之死,殺夔王是名正言順。只是這個人,卻不好殺。”
皇帝的目光,轉向王宗實。
“近日,阿伽什涅正好產卵,這許多魚卵,若賞賜給夔王一二,也是他身蒙皇恩。”王宗實皺眉思忖道,“只是,所謂師出有名,陛下仁德之君,處置一個人總該光明磊落。以奴婢看來,陛下可借佛骨而昭彰夔王惡行,令天下人皆知其可殺、必殺之處。”
皇帝唇角動了動,扯出一個微彎的弧度。
這表情在殿內已經漸暗的光線之中,顯得猙獰而可怕。
一直握着他手的王皇后,因他這個詭異笑意,而不自覺鬆了一鬆手,但隨即又握緊了。她轉頭問王蘊:“如今御林軍在宮中的,有多少人?”
王蘊呆了一呆,才說道:“今日在各宮門當值有五百二十餘人,若要不知不覺再調動人馬進宮門的話,恐怕只能在酉時和卯時換衛時再調集三四百人,再多的話,或許就要被其他兵馬司察覺,進而讓夔王得了風聲。”
“這麼說來,是千人不到。若夔王沒有防備還好,若有防備,恐怕不足用。”王皇后皺眉道。
王宗實神情平淡地說道:“無妨。等夔王進宮之後,我會立即調集神策軍進宮,到時候即使夔王有所覺察,也來不及了。只要他人在宮中,還怕他飛天遁地而去?”
王蘊靜立在他們的身後,身形一動不動。他沉默地看着面前三人,默然抿緊自己的雙唇。
他想起自己對黃梓瑕的承諾,她已經答應與他攜手此生,而他也答應過要幫她解救夔王。
如今她已試好嫁衣,準備與他一起南下蜀地。
而他卻正在準備,殺掉夔王李舒白。
他只覺得心口冰涼一片,腦中嗡嗡作響。心裏有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問,怎麼辦,怎麼辦?
殺了夔王之後,如何才能瞞過她,讓她不會察覺到自己殺害夔王的事實?
怎麼可能瞞得過?她是黃梓瑕,是輕易可以洞明他所有心思的人。就算他可以騙得她一時,夔王一死,天下人盡皆知,他又如何能騙得她一世?
只這一剎那,他只覺得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忽然明白過來,無論夔王死或者不死,他既然被選中參與這個陰謀,至此,便已經背棄了黃梓瑕,他們之間將永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