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自己做錯事,卻把因果全推給無辜的大少爺,帳房心裏真是鄙視他了,他想想自己年紀也不小了,也該過過含飴弄孫的快活日子,要不就趁這慎家搖搖欲墜的當頭,退休去吧。
「老爺,奴才……」
「你知道食余商行的主子到底是誰嗎?」慎日惜突然開口問道。
帳房搖頭。
這食余商行的老闆甚是神秘,只知道對方似乎財大氣粗,行使削價競爭的手段都已經超過一年了還頂得住,而且貌似還挺有餘裕的,像那個吳家商舖早就在半年前因為撐不住而被食余商行買走,叫吳老爺氣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我不知為何有個奇怪的感覺,」慎日惜揉着發疼的太陽穴道,「這個食加余,不就是個余字嗎?莫非是&」
「大少爺?」帳房仿如醍醐灌頂,驚愕出聲。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余兒失縱快十年了,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身無分文,哪有能力將漢璃城的商行一家一家蠶食鯨吞?」
帳房錯愕的看着服侍多年的老爺。
莫非,這位昏庸的主子,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多有經商才能?
他可不只有拳頭比人家大,長相比女人媚,身材比普通人強壯高大,就連腦子也不同於一般啊!
帳房心想,他真的該抽腿了,要不然,慎家可能再過不久,就會淪落吳家相同的境地,總舖就要易主啦!
帳房的預感果然成真,不到半年,慎家總舖也落入食余商行老闆的手中,慎日惜不得已出售祖傳的慎家大宅,打算改住到較小的房子,再開一間小舖子,從頭開始。
在放出出售的風聲時,一名買主帶着他的結髮妻上門了。
買主年約而立之年,下巴蓄着胡,卻無法減損勝過女人的俊美容貌。
在慎家多年的老門房看見對方,嚇得嗓音都在顫抖。
「大、大少爺?」這張讓人見過就難忘的容顏,世上難找出第二個啊。
「慎老爺在嗎?」慎余不道「爹」,擺明着切割親子關係的意思。
「在……」回過神來的門房衝進大宅,哇啦啦的喊着,「少爺、大少爺回來了!」
一時之間,慎家所剩不多的奴僕以及慎日惜跟他的侍妾都沖了出來,慎余尚未走到主屋,就被包圍了。
「余兒……」慎日惜老眼含淚,走向失蹤多年的兒子面前,「你總算回來了,可是咱們慎家已經……」
「已經倒了,我知道。」慎余微微一笑。「聽說您要賣掉大宅,預備賣多少價錢?」
「余兒?」慎日惜因他生疏的語氣而發火,「你那什麼說話語氣?對爹這樣說話的?」
「慎余,」六姨娘上前來,語氣仍是印象中的尖銳與不可一世。「你還想回來分一杯羹?告訴你,這大宅不管賣多少錢,一分錢都不會分給你!」
「你給我閉嘴!」慎日惜轉頭怒斥六姨娘。
「什麼閉嘴,」六姨娘委屈地嚷着,「他明明就……」
「放心,我不是來分家產。」慎余打量周遭,「看得出來最近疏忽打理,要花不少錢整修,不過看在您對我有養育之恩的份上,一千兩銀子可好?」
「你什麼意思?」慎日惜傻了。
「我說,我要買這棟大宅。」
「啥?」眾人驚愕,其中六姨娘聲音最為刺耳。
「這價錢夠你安享晚年,很是優厚了。」慎余不慍不火的道,好像當真是來做生意的,兩個人之間毫無血緣關係。
「你在說什麼鬼話?」慎日惜上前猛地抓住慎余的雙臂,「慎家大宅豈只值千兩銀子,而且這可是咱們的祖厝!」
「所以我買下了,也算是不愧對祖先,畢竟我還是姓慎。」慎余輕輕拉掉慎老爺的手,「只不過是多餘的。」
「你……」慎日惜倒退了一步。「你還在糾結此事?」
「這是我壯大的源頭,」慎余的微笑看在慎日惜眼裏,透着詭異,讓他不由自主頭皮發麻。「吃掉慎家所有的資產,成為真正的當家主人,是我的動力。」
「果然……」慎日惜顫着聲,「食余商行是你開的!」
「什麼?」知道毀掉慎家家業,讓她無法再享富貴榮華生活的,竟然就是
眼前的男人,六姨娘氣得追打上來。「不肖子!你竟敢做出……」
慎余橫臂一擋,手觸上六姨娘的肩,將她推離。
「別亂來,不然我叫官府來抓人。」慎余彷佛臂上因六姨娘而沾上髒東西似的輕拍。
一旁的盧燕兒貼心的拿了綉帕給他,慎余擦了手后就直接扔了。
「你誤會了啊,我幫你取『余』字,不是多餘的意思,而是有餘之意,代表你出生,會讓慎家有餘,加上你弟弟,兩個人就是『盈餘』啊!」慎日惜解釋道。
「喔?」慎余不動如山,「那又如何?」
他受盡眾人偏見的時候,父親未出來解釋過半次,現在家中產業散盡才提,對慎余來說,不過是狡辯。
「那又……如何?」慎日惜怔忡呆立。
「不管是否有餘,我不受你待見是事實。」
「那是……」慎日惜目光閃着心虛。
「那是因為老爺在夫人臨盆時,人還流連在怡春院的香蓮帳中,待他歸家時,夫人已經氣絕多時,那雙心懷不滿,不肯閉上的眼像是瞪着老爺,讓毀了一生一世謹守着夫人誓言的老爺心生恐懼,加上少爺您又長得跟夫人如一個模子出來的,所以他心裏有愧,始終不敢正面對您。」一旁的老帳房徐徐道出真實的原由。
「帳房,你!」多年秘密竟在眾人面前被抖出,慎日惜氣得全身發抖。
帳房不知情的是,讓慎日惜多年來一直不願接近慎余的真正原因是在某個夜裏,那年慎余大約七歲,身子骨已經跟一般女子差不多高了,他因為噩夢嚇醒,來到慎日惜房中想找依靠,當時慎日惜正在與侍妾翻雲覆雨中,不期然看到穿着一身白衣,長發在晚風中飄揚的慎余,在昏暗中以為是死去的妻子來索命,嚇到驚昏了過去。
自此之後,慎日惜不僅讓慎余住到偏遠的香榭居,連跟慎余同桌用膳都不敢了。
他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小的已經不是帳房了。」帳房提醒慎日惜。
他早在日前總舖倒了之前,就已經退休回家含飴弄孫,今日是因為慎老爺想要賣掉祖宅,請他幫忙估算可賣的價格才過來的,沒想到剛好迎上一場好戲。
帳房認為是時候讓眾人知道真相了,否則慎余這輩子都背着弒母的罪名,實在可憐,明明害死妻子的帳,應該算到慎老爺頭上才是。
「原來如此,謝謝帳房告知,這樣我對慎老爺更無愧了。」慎余朝帳房幾不可察的點了下頭。
慎余表面如常,彷佛這隱藏近三十年的事實已不重要,只有身邊的盧燕兒知道他心中已掀起波瀾萬丈。
她輕輕握住慎余因過度用力緊握而微顫的拳頭,軟綿的掌心溫柔的包裹他的漬怒,慎余鬆開五指,反手握住柔荑,握住這包容他所有一切的女人。
「總之,一千兩銀子,我相信這漢璃城不會有人出比我更高的價錢了。」
慎余輕蔑道。
他相信他預備購買慎家大宅的風聲很快就會傳出去,他亦相信若他要買,不會有人出來競價,畢竟他可是將漢璃城糧舖以削價競爭的卑劣方式收購精光的着名「黑心商」,誰敢跟他競爭?除非想舖子不保。
「我們走吧。」慎余低頭與對外人迥異的溫柔嗓音柔聲對髮妻道。
盧燕兒點點頭,隨同丈夫一起跨過慎家祖宅大門門檻。
「慎余!你給我回來!慎余……噢!」慎日惜昵出了一口鮮血。
「老爺!」六姨娘尖叫,慌慌搖着慎日惜,「老爺,您不能死,不能死啊……」
帳房鄙視的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後悔莫及的慎日惜,亦邁步走了。
一個月後,慎家祖宅易主,新主亦姓慎,單名一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