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戀無可戀的時光
顧念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愛了多年的男人,為什麼兩人會走到如今的地步呢?可是偏偏是她的父親害了宋家?
她和宋懷承都沒有錯。
宋懷承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從陸葉聲的家裏搬出來。房子我會安排好。”
顧念詫異地看着他。“你準備已什麼身份安排我和盼盼?”
“這個不用你管,總之儘快搬離。”他定定地說道,語氣不容改變。“盼盼是我的女兒,我不會讓別的男人充當父親的角色。”
顧念一把甩開他的手,她突然張狂地大笑起來,“我為什麼要搬家?陸葉聲在我最困難時幫我,他對盼盼視如己出,為什麼他不可以當盼盼的父親?你覺得你能當他的父親嗎?一個給她母親下藥根本不給她出生的機會的父親?宋懷承你想過沒有盼盼長大後知道這些,她會怎麼想?”她深吸一口氣,泛着水光的眸子漸漸多了幾分豁出去的釋然,“是啊,你現在的社會身份,如果你要和我爭奪撫養權,我知道我的勝算渺茫。可是,這次我覺不會放手的。”
宋懷承神色變化,“他在你眼裏就那麼好?”
“是的。他很好,最重要的是他愛我。”
“他愛你?你就那麼相信他?他愛你什麼?一個離了婚帶着女兒的女人?你覺得他會愛你什麼?”宋懷承被她的話刺激着,話語漸漸有些殘忍,“還是說他愛你的床上功夫?”
“啪”的一聲響。
顧念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怎麼可以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宋懷承瞥過臉,顧念是用右手打他的,力氣不大,沒有什麼疼痛感,可是他滿臉的陰霾,“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他慢慢貼近她的身子。
顧念往後退了一步,跌坐在他辦公的椅子上。宋懷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想着昨晚上陸葉聲和她在地下停車場的那一幕,眼睛漸漸發紅。
顧念恍然地看着他,她發現她一點都看不懂他。
當宋懷承的吻落下來時,她簡直難以置信。
宋懷承禁錮着她的身子,顧念不停地扭頭,可是他絲毫沒有鬆手意思。
“宋懷承——不要讓我再恨你——”顧念艱難地說道。
宋懷承的手炙熱如火,那晚上他把周好好當成了她,他不相信。或許是這幾年,他太久沒有碰女人了,不然怎麼會被沐浴露的味道都迷惑。
“宋懷承,快住手!”她還是害怕了。
宋懷承早已迷失在憤怒的情緒里,“顧念,當年你為什麼要招惹我?”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你為什麼要回來?”再我決定放下關於你的一切后。
顧念咬着唇,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顧念閉上眼,也不再掙扎。
她感覺到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她瑟縮了一下。
那裏真的很不好看,盼盼總會說,那些紋路就像一條條小蟲子。
顧念是個愛美的女孩子,以前總會各種保養,連長了一個痘痘都會千般小心處理,生怕落了疤痕。
可如今——
宋懷承的指腹滑着她的小腹,卻始終沒有看到剖腹產的刀痕。他啞聲問道,“你是順產的?”
她抿着嘴角不想說話。
宋懷承再次傾身吻住她的唇角,“為什麼不剖腹產?”
顧念撇開眼,他問為什麼?顧念笑了。“你想知道?”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宋懷承眯了眯眼。
“因為沒錢,剖腹產費用太貴,而且修復時間又長。我沒有錢和精力。”顧念的沒有一絲情緒,“你知道嗎?盼盼出生的時候只有三斤六兩,就像一隻小貓。三斤六兩,你知道有多重嗎?”那個時候她都沒有恨過他,因為她覺得,宋懷承也很可憐。畢竟是她的父親害了他的父親慘死,害得他從小失去了父親。
可是現在她開始恨了。為什麼他在報復了顧家之後,還能對她這麼殘忍呢?
宋懷承眸色深了深,“顧念——”
他的話語沒有說完,顧念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落在地上,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宋懷承看得清清楚楚。
顧念掙扎着爬起來,拿過手機,“葉聲——”
“栩栩剛剛給我打電話,發生什麼事了?”陸葉聲的聲音滿是擔憂。“是不是宋懷承他?”
顧念坐在地上,扯了扯衣服,努力地不去想剛剛的難堪和屈辱,“我沒事,不是他,是一個顧客找我有事。”她咽了咽喉嚨,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和之前一樣。
“我剛去接盼盼,她鬧着要吃雪糕,我說問問你?”
顧念吸了一口氣,“不要給她吃,她腸胃不好,吃了就會肚子疼。”
“完了,我已經給她吃了一根。”陸葉聲無奈地看着盼盼。“我們等你回來,晚上出去吃飯。”
“好。”顧念眨眨眼,心情已然沒有剛剛那麼難受了。
上帝給你關上一道門,同時給你打開一扇窗。她相信,陸葉聲就是她的那扇窗。
宋懷承坐在一旁,他慢慢的恢復了清冷。“陸葉聲的電話?”
顧念站起來,背對着他,沒有理會他。他剛剛的行為只是他一念之差吧。
“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呢?”宋懷承咄咄地逼問着。
顧念握着拳頭,背脊直挺,“因為我在意他,我怕他擔心,怕他多慮。我不想我關心的人難受。宋懷承,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既然我選擇了他,我自然不會輕易回頭的。”她揚了揚左手,“我們會結婚。”
宋懷承一直都冷漠地看着她,終於嘴角浮出一抹戲謔,“你確定你們能在一起?一個醫生而已。”
顧念不想再和他說什麼,“我和你已經無話可說,打官司的話我會奉陪到底。”他都不怕有失身份,她還有什麼擔心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顧念渾渾噩噩的回去,陸葉聲訂好了餐位,他們過去時不早不晚。一頓飯吃得很愉快。盼盼吃了很多,都是陸葉聲在照顧她。
只要顧念準備去喂,陸葉聲便接過,“我來喂她,你吃你的。”
顧念看着他,他對盼盼真的很好,他比宋懷承更能勝任父親的角色。
而且盼盼似乎也習慣了他,他們之間都在慢慢地融合,不久的將來,他們會成為幸福的一家三口。
盼盼手上的醬汁抹到他的襯衫上了,她發現了,嘻嘻直笑。陸葉聲替她擦手,“還吃什麼?”顧念嘆了一口氣,拿過面紙替他擦着。
“沒關係,別擦了,回去洗一下就好。”陸葉聲絲毫不在意。
“你別總慣着她。她自己會吃。”
“我不是在爭取她的印象分嗎?”陸葉聲笑,盈盈地看着顧念,“我們科室的那伙人問我什麼時候準備請他們參加我們的婚禮?”
顧念愣住,朦朧的光線下,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葉聲捲起袖子,“不用急着回答我。”
那一刻顧念突然有種瘋狂的念頭,如果她結婚了,宋懷承是不是就會放過她了。她望着陸葉聲,心裏糾結着,表情幻變,“我們的婚禮盼盼可以當花童。”
陸葉聲揚起了眉眼,“她會是最可愛的花童。”傾身往她身邊靠了靠,在她的臉頰落下一吻,餘光卻掃到她的肩頭的紫色痕迹。
陸葉聲表情一擰。
顧念沒有注意到,“怎麼了?”
“頭髮散了。”陸葉聲淺聲說道,替她攏了攏頭髮。
宋懷承晚上參加飯局,對方不停地對他灌酒。“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此人正是周好好的二叔。
宋懷承也不推辭,一杯接着一杯,臉色越來越白。
“事業有成,個人大事也不能太推遲了,好好也不小了。”
宋懷承一口喝光了半杯白酒,大腦昏沉沉的,眼中閃過不明的情緒。
黎賀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行了,別喝了。周叔,咱下次再喝吧,這傢伙不行了,我送他回去。”
周二叔點點頭,若有所思。“行,都是自己人,路上小心。”
出來后,宋懷承開口。“鑰匙給我。”
“你發什麼病!你喝了多少還能開車嗎?”黎賀緊緊地捏着車鑰匙。
“給我。你自己回去。”他冷聲說道。
黎賀知道他要發泄,把鑰匙甩給他。“兄弟,我拿命陪你。”
宋懷承一路疾馳,黎賀緊張的渾身冒冷汗,戰戰兢兢地。
黎賀閉上眼,頭疼,胃疼。
宋懷承又加快了速度,車子都要飄了起來,他死死的盯着前方,有種衝到底的狠勁。
終於一個急剎車,車子劇烈的停下來。黎賀的身子往前一衝,悶疼,他暗暗咒罵。
宋懷承泄了氣一般倚在那兒,一動不動。
夜色安寧。
宋懷承慢慢抬起眼,“上回和你說的事,你去安排一下。”
黎賀瞬間挑眉,“不是吧。為什麼讓我做壞人?你找徐行啊?那傢伙最近沒事。”
宋懷承沉着臉,手指一下一下輕敲着方向盤,“顧念要和陸葉聲結婚。”顧念離開時無所畏懼的表情讓他心煩氣躁。
黎賀心想,結婚挺好的啊。你們都結吧,早點了結。
“你這樣逼她何必呢?”黎賀想到他和顧念的接觸,她給人的印象清冷堅強,一點不像經歷了那麼的事的人。“其實成全她,也是成全你。”
“我為什麼要成全她?盼盼是我的女兒,我為什麼要讓我的女兒和別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宋懷承扯了一抹苦笑,眼底竟是茫然。
“她不是要嫁給陸葉聲嗎,我倒要看看陸葉聲有沒有那個本事娶她。”
黎賀心裏七上八下的。
他的兄弟,這些年一直都挺不容易的。
兜兜轉轉,原來是他放不下。
在那些報復之後,他並不能真正地快樂,反而愈加的迷失了自己。
宋懷承在晨會時走神,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私下滿是詫異。這個工作狂的老闆竟也會開小差。
會後,黎賀留下來,“怎麼了?昨晚沒有睡好?”
宋懷承閉上眼睛,神色恍惚。昨晚上他夢到了大學時光。他第一次和顧念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夢中的一切就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喧鬧的食堂,顧念端着一碗蘿蔔排骨湯,飛速地朝前走,嘴邊一直嚷着,“請讓讓——請讓讓——”
他和同學一起進門,抬眼就看她風風火火地快速走着,馬尾辮一甩一甩,晃了他的眼,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只是那一眼,顧念碗裏的湯全都撒到他的褲子鞋面上了。
周圍人都看着她,罪魁禍首一臉的惋惜,“我的排骨湯。”
宋懷承望着眼前的人,她穿着寬鬆的白色T恤,胸前寫着幾個小字,丹青畫社。學校什麼時候有這個社團了,竟然叫丹青,真不知道謙虛。
顧念瞅着他,表情掙扎,那雙黑白眸子像漩渦一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同學,不好意思了。”她指了指他的褲子和鞋子,想想道歉就算了。“我請你喝碗湯吧。”
宋懷承瞅着她,也沒有說話。
宿舍那幾個人不安分了,“同學,那我們就不客氣了,一起坐吧。”
就這樣,兩個宿舍的人就這樣相識了。
那天顧念真的給宋懷承買了一碗排骨湯,只是宋懷承並沒有喝。
後來顧念在學校每次遇到宋懷承都要點一份排骨湯,宋懷承也從來不反對。直到他們正式確定關係,顧念把他們宿舍的人都叫來,點了一大鍋排骨湯。
“排骨湯”一直是他們宿舍的笑點。那幾人以後再見到這湯,必然想到顧念和宋懷承。她們還打趣,以後兩人的孩子小名可以叫小排骨。
黎賀見他不語,“盼盼今天沒去學校。她們老師說,孩子生病了。”
宋懷承睜開眼,立馬蹙起了頭,“有沒有去醫院?”
“我又不是偵探。再說了,她那個陸叔叔不是醫生嗎,去什麼醫院。”黎賀別有深意地說道。
宋懷承嗯了一聲,“確實不用多此一舉。”
黎賀驚訝地看着她。
盼盼吃了雪糕,第二天就拉肚子,拉了一夜,早上才好,只是精神蔫蔫的。顧念只好把她帶到畫室。
方栩栩見她過來,一臉的驚喜,“我剛剛接到梁老師的電話,你那幅畫被送到法國參賽。你快給梁老師回個電話。”
方栩栩話語飛快,根本無法掩飾的興奮。
顧念怔住了,儼然被這個消息鎮住了。否極泰來,大概就是這樣吧。
方栩栩抱起盼盼,“你媽媽這回厲害了,要出名了,以後就是大畫家了。”再也不用受制於人了。
顧念給梁景深打了電話,“梁老師——”
梁景深一聽是她,“顧念啊,栩栩都和你說了吧。你那幅畫在國內這次比賽雖然沒有拿到第一,不過我很喜歡,讓朋友帶到法國去參賽。”
“謝謝您。”顧念哽咽。
梁景深知曉她這幾年的遭遇,“你也該重拾自己了,不要把我教你那麼多年的本事都給忘了。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要執拗於過去。”
顧念嗯了一聲,“我知道。”
“你的手現在怎麼樣了?我有認識的人,要不要幫你看看?”
顧念握了握手,“現在好多了。”
“那就好。有時間的話過來幫幫我。”梁景深說的客氣,他哪裏需要她的幫忙啊。
“梁老師,我會的。”顧念滿心感激。
《說》在國內這次比賽成績一般,因而顧念並沒有得到太多的關注。再說,大眾生活關注藝術的群眾本來就少。不過對於顧念來說,真的是她這幾年收到了最好的消息了。
這件事終於沖淡了此前的許多不快。
顧念的臉色也多了神采,塵封的細胞慢慢的蘇醒。
陸葉聲這一兩年一直潛心研究針灸。顧念哄睡了女兒,走到客廳。見他在燈影下,一手拿着書,一手拿着銀針,眼神專註。
顧念怔默,“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陸葉聲抬眼看着她,“手伸出來。”
顧念伸出手。
陸葉聲按了按幾個穴位,“怎麼樣?”
“酸酸麻麻的。”顧念說道。
“那這裏呢?”
“沒有什麼感覺。”
陸葉聲蹙了蹙眉,眸子轉到書中,許久,他又開口,“你的手一定會恢復的。”
顧念想說,沒關係,這樣就挺好了。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她淺淺一笑。“葉聲,我相信你。”
陸葉聲怔了怔,“這個星期六陪我去看一個人?”
“誰?”顧念問道。
“我小姨。”陸葉聲的眉宇透着淡淡的惆悵。
顧念聽方栩栩說道,陸葉聲的家境不錯,可是到底怎麼樣?她們都不知道。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母親在我九歲時就離開了,是我小姨將我撫養長大的。”陸葉聲說道,“我的小姨是個很美好的女人。”
星期六那天,當顧念見到陸葉聲的小姨時,她才領悟到美好的意思。
陸葉聲的小姨看上去和他們大不了多少。
而且他的小姨竟然住在這裏,她曾經的家就在這裏。
陸柔溫婉一笑,“常聽葉聲提起你,一直讓他帶你到家裏來坐坐,他卻不肯,這回終於見到了。”
顧念遞上禮物,陸葉聲買的國外進口的營養品。陸柔掃了一眼,讓保姆收起來,“下回來就不要買這些東西了。多給自己買些吃的,你看瘦的。女孩子太瘦不好看。”
顧念心裏一暖,“伯母——”她盡量讓自己不失禮貌。
陸柔笑說道,“伯母聽着怪老的,就和葉聲一樣叫我一聲小姨吧。”
“小姨——”顧念澀澀的喊了一聲。
陸葉聲挽過陸柔的手,“小姨,你自己好像又瘦了。”
陸柔瞥了他一眼,“還不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愁得。念念啊,你就隨意,當自己家。”
顧念發現她真的無法不喜歡眼前這個婦人,她就像大姐姐一樣,親切慈愛。
陸柔沒有孩子,因而對陸葉聲一直疼愛有加,愛屋及烏的關係,她對顧念也是極好的。
顧念和陸葉聲站在露台上,風微微吹動。顧念看着前方,那是她的家。陸葉聲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要不要去看看?”
顧念抿抿嘴角,“不用了,看了反而徒增傷心。”她轉過頭,“你小姨到底多大了?”
陸葉聲的手覆在她的手面上,“她只比我大九歲。”
九歲。
也就是說,陸柔十八歲就開始照顧這個外甥了。
“就是你想的那樣,那會她大三,要上學還要照顧我。”陸葉聲的目光漸漸複雜。
顧念陷在思緒中,“可是小姨她明明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啊。”
陸葉聲失笑,有時候女人的觀察點真的很——特別。
太打擊人了。顧念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不知道我到了小姨這個年紀會是怎樣?”
“放心,你就是再丑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顧念沉默了。
陸柔雖然看上去很溫和,可是問出的問題一點也不含糊。“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登記啊?”
顧念額角直冒汗,“小姨,這個問題,我和葉聲正在商量。”
“我看過了,10月10號就挺好的。”
顧念連連點頭,“回頭我問問葉聲。”
“結了婚的話,你們有沒有商量過孩子的事?”
顧念怔住了,心裏腹誹,小姨你想的太快了。她拿眼尋找陸葉聲的蹤影,卻不見他的身影,“之前有提過。”顧念怔了怔臉色,決定實話實說,“小姨,我之前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還有個女兒。”她不知道陸葉聲有沒有和她說過這些。
陸柔的臉色果然一變,只是沒有表現出來,“這樣啊。我相信葉聲的眼光。孩子的事你們也想想。葉聲也不小了,要是你們沒精力相信我的話孩子就交給我帶。”
顧念點點頭。
兩人吃過晚飯回去的。上了車,顧念終於呼了一口氣。
“緊張?”陸葉聲問。
顧念唔了一聲,“沒底氣。”
“我小姨不是那麼世俗的人。”陸葉聲定定地說道。
顧念不會多問他小姨的事。兩人一起回到畫室。
盼盼今天一整天都在畫室。方栩栩上課時,盼盼在前台那處塗鴉。前台的小姑娘是D大學生,到這裏來兼職的。
宋懷承進來時,就看到盼盼坐在地墊上,冷冷清清地畫畫。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他無言地望着她小小的身體。突然想着顧念說盼盼出生時只有三斤六兩。那麼小,她是如何長大的?
“盼盼——”宋懷承緩緩蹲下身子。
盼盼轉頭見是他,興緻缺缺,打了一個哈欠,轉頭繼續作畫。
“在畫什麼?”他問。
盼盼繼續塗著顏色,好半晌,她畫好了,才爬起來。
宋懷承看着她的畫,盼盼真的很有繪畫天分,這根本不像一個四歲孩子能畫出來的。“這是畫你?”宋懷承用手語比劃着。
盼盼見他竟然會手語,她有些驚訝,“這是媽媽,我,陸叔叔,還有小弟弟。”
宋懷承的臉色頓時黑了,“你媽媽呢?”
“她和陸叔叔去約會了。”盼盼嘴角甜甜一笑。盼盼一點也不怕他的黑臉,掉頭繼續做自己的事了。
這時候方栩栩出來,見到宋懷承,她的臉色頓時不好。“宋懷承,你怎麼還有臉過來?怎麼了?還想要女兒?”
宋懷承擰着眉,“這是我和顧念的事。”
“呵——”方栩栩冷笑,“怎麼了?年紀大了,自己生不了孩子了,要顧念的孩子?我告訴你!呸!做夢!”
“方栩栩,管好你自己。”宋懷承的臉色微微一變,“你要是真把顧念當朋友,就不要殃及池魚。”
“你!”方栩栩的臉色瞬間白了。“謝謝你的忠告。你放心,就是我死,也不會讓顧念和顧盼受到一絲傷害。那你呢?你和我說這些算什麼?你是在關心她嗎?”
宋懷承看了一眼一旁的盼盼,孩子純凈地大眼睛瞅着他們。他動了動乾澀的唇角。
盼盼卻伸出手,一本正經,“栩栩秦姨,你說過要將他罵的狗血淋頭的。”似乎在質疑方栩栩曾經的許諾。“你們繼續——”
方栩栩笑了,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宋懷承,你看到了吧?你覺得盼盼能和你一起生活嗎?她根本就不信任你,她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做她的爸爸。在她心裏,你根本就比不上陸葉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顧念和陸葉聲很快就會結婚的。”
宋懷承冷冷地瞧着她,“方栩栩,你不用激我。”他瞥了一眼盼盼,“你們就將盼盼一個人放在這裏嗎?這就是你們口口聲聲說得愛她?”他冷笑,“我不相信一個人男人可以完完全全接受一個離了婚的女人,何況這個女人還帶着孩子。你們就那麼相信陸葉聲?”
宋懷承揚了揚眉,厲聲道,“不要蠢得什麼都分不清。”
“那你呢?你對顧念就好嘛?不是你她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是你把顧叔送進監獄的?你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裏指責我們?顧念的手也是拜你所賜?”
“她的手怎麼回事?”宋懷承好像聽出了什麼。
方栩栩橫眉冷對,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不過是仗着你的現在的身份,你就肆無忌憚地和顧念要撫養權?可你配嗎?你問問盼盼,她願不願意?”
宋懷承眯起了眼角,“我會對她好,給她最好的生活的條件。”
“狗屁!”方栩栩粗魯的吐出兩個字,“你不過是後悔了,因為連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的心意。”她咯咯一笑,“宋懷承你的心裏根本就有顧念。你愛她!可你不敢承認,你這個膽小的男人。你害怕過去的一切,你懊悔對顧家做的一切。因為你愛她!”
顧念走進門時就聽到了方栩栩嘶吼,她怔在那兒,臉色如雪一般的蒼白。
陸葉聲緊隨其後,他自然聽到他們的對話。
盼盼看到媽媽回來了,立馬爬過去,“媽媽,吵死了,他們吵得我頭疼。”小姑娘一臉的委屈。
氣氛瞬間變得凝滯起來。
宋懷承動作遲緩地轉過身,他看到陸葉聲抱着盼盼,顧念站在他的身旁,儼然一家和樂融融的氛圍。
陸葉聲微微眯眼,眸里閃過一絲冷光,眼神明顯不善,“宋先生,您也對繪畫感興趣了?不過這裏不是成人學習的場所,建議您還是去成人繪畫機構。”
宋懷承卻是笑了笑,“不必了。”他看到兩人手上戴着同款戒指,“看來陸醫生好事將近,恭喜。”
“能得到宋先生的祝福是我的榮幸。到時候歡迎宋先生來喝一杯薄酒。”陸葉聲款款說道。
“自然。”宋懷承眸子泛着冷光。“兩位定下日子記得給我寄請柬,我一定會來。”
說完,他便離開。
宋懷承一走,方栩栩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你們回來了啊。”
大家神色各異,只有盼盼是高興的。
顧念扯了扯神色,“今天怎麼樣?忙嗎?”她轉開了話題。
“還行。”方栩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陸葉聲。“陸大哥,你和念念都見過家長了,準備什麼時候領證結婚啊?”
陸葉聲又恢復了一貫的表情,溫和有度,“這個得問念念,我時刻準備着。”
顧念的嘴角維持一個弧度,“我們就按小姨說的。”不知道是不是她感覺到宋懷承的逼迫感實在太強烈,她的心裏竟開始有些擔憂。
陸葉聲眉開眼笑,“你確定?”
顧念重重地點了點,“聽長輩的沒錯。”
陸葉聲緊握着她的手,“那好,這周我們就先去領證。”
顧念望着他,“好。”既然決定放下一切,那麼她就要斷了一切後路。
周好好翻看雜誌時看到了顧念的畫。她緊緊地握着雜誌,紙張都被她捏皺了。
“好好——”同事走過來,“怎麼了?這雜誌和你有仇啊?”
周好好不自然地理了理雜誌,“錄完了?”
“是啊,笑得臉抽筋。”同事揉着臉,順手拿過她剛剛翻看的雜誌,“咦,這不是朱主任讓我們去的畫展嗎?”
周好好抬眼,“誰去?”
“就我們幾個,我們台要給這次畫展五分鐘的宣傳。”同事想起什麼,“說起來,這次畫展你家那位也是贊助商呢。”
周好好的臉色頓時僵住了,她絞着手指。他是特意贊助的吧,因為顧念參賽了。自從那晚上的事,周好好已經好幾天沒有和宋懷承聯繫了。他們彼此都明白,有些事卻是變了。尤其是在顧念回來之後。
同事看着變化的神色終於發現了什麼,“你不知道?”
周好好彎了彎嘴角,“不知道也正常,他平時贊助的節目什麼的也很多。不過我對這次的畫展倒是有幾分興趣。”
“宋總肯定有門票的,和他一起去唄。”
周好好漂亮的眉眼閃過什麼,她端起面前早已冷卻的茶水,一口一口地喝着。
“別喝了,晚上睡不着,明天眼袋又出來了。”
周好好皺着眉,她都多少個晚上沒有睡好了。現在想想什麼叫時間不等人。喝光了那杯濃茶,她開車車子來到宋懷承的公司。
前台小姐一見她,立馬堆起來笑意,“周小姐,您來了。”
周好好點點頭,“他在嗎?”
“宋總最近都沒來公司。”
周好好一愣,“看我忙的我都忘了。這是我給他帶的,港式點心,你們嘗嘗。”
“周小姐,您太客氣了。”
周好好丟下東西,轉身進了電梯,她上了車,想了想給徐行打了一個電話。
徐行在公司里,看到手機屏幕上的電話,他怔默了一刻才接起電話,“好好——”
“徐行,懷承最近在忙什麼?”周好好啞聲問道。
“你可以直接打電話問他。”徐行聲音平緩。
周好好咬了咬唇角,“徐行,你以為我抱着什麼態度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我和他之間出了問題。”
徐行深深的皺起了眉,他看着窗前,看着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竟有着陌生感。“好好,這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這個外人根本無能為力。”
周好好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趴在方向盤上,“徐行,連你也開始疏遠我了嗎?”周好好傷心極了,她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為什麼到現在漸行漸遠了?
徐行嘴角苦澀,“你別哭了。懷承最近休假,不來公司,他準備和顧念打官司,要回孩子的撫養權。好好,何必這樣委屈自己呢。”徐行沉沉的說了最後一句話,掛了電話。
周好好抽着氣,胸腔滿腹委屈。
周一,某雜誌突然發了一版新聞。S姓富商和他的私生女,文章並沒有指名道姓,可是配圖卻出現了D台美女主持人周好好的照片。
大家對這位富商不慎了解,畢竟現在的富商太多了。可是D台著名的美女主持人在D市可是家喻戶曉。
配圖還有一張宋懷承和女兒玩耍的照片,宋懷承是背影,盼盼對着鏡頭,不過臉被打上了馬賽克。
這一則新聞頓時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當地媒體立馬鎖定目標。
新聞一出,不到半天,宋懷承的事就被人挖出來。
顧念看到消息時,手裏的筆被她緊緊的握着,她瞬間失了方寸。倒是陸葉聲給她打來電話,“你先回家,我去接盼盼。不要害怕。”
陸葉聲的話並沒有安撫到她,顧念徘徊不安。
陸葉聲匆匆趕到幼兒園,發現幼兒園門口竟然來了數十個記者。他不禁擰起來眉,下車,和門衛出示了接送卡,他才得以進去。
門衛一臉的緊張。“我幹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勢。這些記者也真是夠拼的,都來了四個小時了。”
陸葉聲來到盼盼的班級,結果老師告知,盼盼中午就被接走了。
陸葉聲的臉色很嚇人,“盼盼的家人沒有來接,你們怎麼可以讓別人把她接走?!”
老師心驚膽戰,外面的情形她們都清楚,“接走盼盼的不是別人,是盼盼的父親。何況,外面守着那麼多記者,你讓我們怎麼辦?”
陸葉聲沉着臉從幼兒園出來。一位記者攔住他,“這位先生,你知道萬千公司宋懷承的女兒也在這裏幼兒園嗎?你有沒有見過他?”
陸葉聲一把拂開了他的話筒,周身透着冷氣,讓記者不自覺得退後。
顧念打來電話,“葉聲,接到盼盼了嗎?她怎麼樣?有沒有受到驚嚇?”
陸葉聲喉嚨滾燙,“盼盼應該沒有事,宋懷承已經把她接走了。”
顧念頓時發不出聲來。
“你別太擔心了,往好處想,至少比記者窮追猛拍的好。”
顧念閉上眼,想了想才說道,“我知道了。”身上的冷汗早已變涼,渾身沒有一點溫度。“你也早點回來吧。”
顧念握着電話,雙眸沒有一絲生氣。她想不明白,怎麼老天要給她這麼多考驗。
她想要平平靜靜,卻始終如不了願。
周好好看到雜誌后,出奇的平靜,她如常地錄製了節目。等節目結束后,幾個要好的同事過來安慰她。
她笑了笑,“沒事。我和他很好,我們都是做新聞的,這種辨別能力還是有的。”
“好好,是不是你得罪什麼人了?”
周好好神色迷茫,“我也不知道。”
“哎,你請個假休息幾天吧。”
周好好應了一聲,“辛苦你們了。”
周好好給宋懷承打來電話,過了好久,才有人接。“懷承,你看到網上的報道了嗎?”
宋懷承臉色冰冷,“你有沒有事?”
“沒有。不過出門的時候有記者出沒。”
“嗯,這幾天你就休息幾天,出去度個假,我讓助理幫你訂票。”
“那你呢?你不走?”
宋懷承默了一會兒,“盼盼在我這裏。”
“那我也不走,我留下來陪着你。”
“不用了,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宋懷承抬手捏了捏額角,“你注意安全。”
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趕她走嗎?周好好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他了。他的心裏真的只有顧念嗎?那麼她和他從小的情誼在哪?
在他最失意的最難受的時候陪着他的人是她啊。
是顧念的父親害的他失去了父親,難道他都忘了嗎?周好好終於放聲痛哭起來。
接到母親電話時,周好好剛剛回到了宋懷承準備的婚房,這裏的一切早已裝修好,黑白灰的風格,傢具都是歐風美,流線優美,簡潔大氣。
和顧念之前的房子完完全全不同風格。是的,她計較着顧念和宋懷承過去的一切。
“新聞上的報道那是怎麼回事?懷承和顧念有了孩子?離婚時不是什麼都沒有的嗎?”周母的聲音透着幾分不悅。
“我們都不知道,顧念騙了所有人,他們離婚時她就懷孕了。”
周母哼了一聲,“不聲不響離開四年,偏偏在你們要結婚的時候回來,回來還帶着個孩子。她安的什麼心?難不成回來報復的?”
周好好陷入沉默。
“你和懷承最近怎麼樣了?”
她不想隱瞞,“顧念回來后就變了。”
周母一聽恨得咬牙切齒,“宋懷承對你不好了?”
周好好沒有說話。
“真是不像話。等你父親回來我和他說,你也別多想。有了孩子也不能怎麼樣,她們都離婚了。你在懷承面前也不要表現出你的不滿,對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這樣他心裏對你就會更加的愧疚。”
顧盼自從被宋懷承接出來就一直在哭,眼淚都沒有止過。無論宋懷承怎麼說,她都聽不進去。
宋懷承一手端着手,一手拿着熱毛巾,局促地站在她身旁。
“別哭了。”他啞聲說道。
盼盼兩頰哭的通紅,他蹙了蹙眉,抬手剛準備給她擦擦臉,盼盼卻緊張的瑟縮了一下。
宋懷承盯着她的臉,“我只是想幫你擦擦臉。”
盼盼亦是緊盯着他,“我要回家。”
“家?”宋懷承反問道,表情露着無奈。
盼盼不知所措,從他的眼神里看到傷心。
宋懷承抿抿嘴角,柔下聲音,“盼盼喜歡吃什麼?”
顧盼不解地看着他,比劃着,“肉圓子,我媽媽做的。”
多簡單的東西啊。可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在那段經濟困難的時候,那是她最奢望的期盼了。
“喔,你媽媽會做肉圓子?”宋懷承眨眨眼。
顧盼直點頭,“媽媽做的肉圓子可好吃了。”
宋懷承的心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真可惜,我從來都沒有吃過。”
顧盼挑了挑眉,“你送我回去的話,下次我讓媽媽請你吃她做的肉圓子。”
宋懷承剛剛鬱結的心情忽而散了,他默不作聲,伸手擦了擦顧盼的臉,“和小花貓似的,難看死了。”動作輕柔地像對待一件至寶。
擦好臉,顧盼不滿地哼哼,顯然不領情。“你怎麼會手語的?”
“學的。”宋懷承回道。真是小看了小傢伙,只有四歲怎麼就這麼聰明。“餓嗎?”
顧盼摸着肚子,肚子咕咕直叫,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宋懷承伸手,“去客廳吃飯。”
顧盼撇過臉,“我不吃,你送我回家,我才吃飯。”
“會談條件?誰教你的。不吃就算了。”宋懷承站起來,坐到沙發一旁閉上眼。
顧盼瞅着他,好半天,見他是睡熟了。她爬起來,走到餐廳,餐桌上放着誘人的食物,她咽了咽口水。
小肚子都餓扁了。
可是她必須趁着他睡覺逃回家。
小手摸到門把,可是這門怎麼都打不開。顧盼雙手緊緊地扭着門把,全身的重量都繫上去了。可是半天都打不開。
她急的額角都冒汗了,眼淚也跟着滑到眼角。
“要逃走?”宋懷承不知不覺間走到她的身後,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到懷裏,他的手都顫抖了,卻板著臉嚴肅道,“你這麼跑出去被人拐走了,我和你媽媽會非常非常擔心的!”
盼盼抽了抽鼻子,“我媽媽一定很傷心,她離不開我的。”
宋懷承看着懷着的小東西,眼角竟然溢出了許久不見的溫柔,“其實——爸爸也會很傷心的。”
盼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爸爸這個詞於她太陌生了。
宋懷承竟有些赧然,不敢再看自己的女兒。“沒有肉圓子,有糖醋排骨,還有油燜大蝦。”
顧盼早就饞了,坐在椅子上,卻不看那些菜。
宋懷承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夾了菜放到她的碗裏,“嘗一嘗,有了力氣才能跑。”
顧盼的小身子坐的直直的,她認真地想了想,似乎他說的很有道理。吃了一塊糖醋排骨,果然好吃。這一碰就停不下來了。
宋懷承抿着薄唇,嘴角浮着笑意。他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都會用筷子吃飯了。“慢一點,沒有人和你搶。”他瞥過眼看着前方,清冷的眸子竟然泛起了濕潤。
顧盼真的餓狠了,早餐就喝了一杯牛奶,這會兒都是下午兩點了。
宋懷承平復下自己的心情,才轉過臉,看着她吃了滿滿的一碗飯,一點兒都不需要人操心。
宋懷承見她喜歡吃蝦,便替她剝好。盼盼滿手的油,手一滑,剝好的蝦肉掉了下來。
宋懷承剛想說什麼,盼盼已經把蝦子放進嘴裏,一張臉寫滿了滿足。他怔住,胸口像被大鎚重重地砸了一下,悶悶的疼,那種痛難以描述。
這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可是到了盼盼這裏他明白,是環境造就她現在捨不得扔掉掉在桌上的食物。
顧盼天真地舔着手指上的汁,在她看來都是美味。宋懷承拿過毛巾耐心地擦着她的手,卻什麼都說不來了。
顧盼比劃着,“好好吃啊,我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蝦子。”
“你要是喜歡以後我經常買給你吃。”宋懷承的聲音像是穿透了千年冰封的冰川,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顧盼砸砸嘴角,卻什麼都不說,心裏卻腹誹,才不要呢。她要和媽媽還有陸叔叔在一起。
吃過飯,顧盼抵不過困意,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她的動作就像一個小嬰兒在媽媽肚子裏一樣,那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宋懷承走到她的身邊,十月天,D市的氣溫微熱。顧盼上身穿了兩件,一件外套,裏面一件長袖T恤。宋懷承見她額角有汗,便輕輕將她的外套脫下。
他拿着外套,眸子掃了一眼上面的標籤,一看就知道是地攤上的衣服。衣服雖然乾淨,可是也看出來有些舊了。
他沉思着,似乎盼盼穿的衣服都是舊的。宋懷承掃到孩子身上那件T恤,長袖已然成了七分袖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電話給助理打去,“幫我置辦些衣服過來,四五歲孩子穿的,今天就要。”
掛了電話,他深深地看着顧盼的臉。
宋小顧,你回來了。
宋懷承一直等着顧念的電話,可是這一回她始終沒有打過來。他終於打了過去。
顧念接到他的電話時,她一個人呆了很久。
電話一接通,兩人皆是怔默。
“顧念,盼盼被我接走了。”他沙啞的說道。“她現在睡著了,我在我們以前的家——”
“好,我過來接她。”她的眼前滿是迷茫。
“好,我等你。”
顧念打車過去時花了四十多分鐘。D市這幾年的變化太大了,馬路修建的更加寬闊整潔。她回來之後再也沒有來過這片,眼不見心不煩,這裏承載着她太多的幸福,還有悲哀。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她走下來,表情落寞。
小區出入都需要門禁卡。顧念走到門衛處,“你好,我來找A區6幢6樓的住戶,麻煩你開個門。”
“稍等一下,我們要和戶主聯繫一下。”
顧念站在一旁等待着。
這時候有個聲音響起來,帶着驚訝,“顧小姐?”
顧念回頭看着他,男人很年輕穿着保安制服,她有些想不起來他是誰。
“顧小姐,好久不見了。那年下大雨,我淋濕了,你給我拿了一套換洗衣服。”他抓了抓頭髮,赧然地說道,“那套衣服我還沒有還你。”
顧念慢慢想起來,她勾了勾嘴角,“我都忘記了。”
“是過去好多年了。你現在是回來住了?”
“我過來辦點事。”
“喔喔,我給你開門。你先去忙吧。”
“謝謝。”顧念點點頭。
“不客氣。”保安小哥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現在已經是小區保安隊長了,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直說。”
“好的。”顧念心裏突然盈上一絲溫暖。
小區的一景一物幾乎都沒有變化,她的心裏涌過一陣一陣的涼意。往昔的一切像流星一般從大腦飛快的閃過,徒留下一片感傷。
站在那扇熟悉紅色大門前,她的心像被什麼堵住了。原以為自從那次離去,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這裏一步,可是她還是回來了。
這就是命運弄人嗎?
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大門很快打開,宋懷承站在門口,四目相對,彼此看着雙方眸子裏流動的情緒。
宋懷承咽了咽喉嚨,“盼盼在睡覺。”
顧念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來,她瞥了一眼屋子,只是一眼,她便不再看了。屋裏的佈局和她離開的時一模一樣。他留着這套房子又是什麼意思?
顧念暗暗掐了掐掌心,宋懷承多的是房子,這套處理不處理都沒有區別。
走進客廳沒有看到盼盼的身影,“盼盼睡在哪間房間?”
“卧室。”宋懷承啞聲回道。
顧念沒有多留一刻,直接往卧室走去,卧室的門虛掩着,當她推開的剎那,那幅熟悉的婚紗照落盡她的眼帘。
她的表情瞬間由清冷變得憤恨起來,臉色糾結,她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幅照片,雙腿像灌了鉛一般,走到盼盼身旁。
盼盼睡得深沉,濃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般輕輕顫動,根本不知道媽媽過來了
“盼盼,媽媽來了,起床了。”
盼盼依舊陷在夢鄉里,發出均勻的呼吸。
“盼盼,醒醒——”顧念喊着,沒辦法只好抱起了盼盼。
“你的手不能承受重力。就讓她多睡一會。等她醒了我送你們回去。”宋懷承眼眸溫潤。
顧念抬眼凌厲地掃了他一眼,“你會那麼好心?你不和我搶盼盼的撫養權了?”她嘲諷地說著。
宋懷承的臉一白。
“你千方百計地弄了這一出,不就是要撫養權嗎?有意思嗎?”
“你以為那是我弄得?”他的氣息繃住。
“不然呢?”顧念冷言,“只是我不明白,你何必讓人以私生女的身份描述盼盼呢,對你有什麼好處?”
宋懷承面色冷酷,“我想要盼盼的撫養權輕而易舉,根本不需要這麼做。”
“誰知道呢。四年前你對顧家窮追不捨,不然也不會有小混混常常來找我們麻煩。”
“你說什麼?!”宋懷承緊握着她的手,面色鐵青,“什麼小混混?”
顧念凄然一笑,“您是貴人多忘事,既然忘了,何必再問我。”
盼盼不舒服地動了動,顧念有些承受不住,只得將她放在床上。房間乾乾淨淨的,床頭還擺着她置辦的小物件。
宋懷承站在她的身後,“你說清楚!”
顧念抿着嘴角不再多說一句。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宋懷承出了卧室。助理送來了衣服。
顧念哪裏會如了宋懷承的願,她叫醒盼盼。盼盼睡得香,醒來時一臉的惱怒,眼睛半睜不睜,起床氣可重了。
顧念嘆了一口氣,不得不說,這樣子真是像足了宋懷承。
“睡得和小豬一樣,走吧,我們回家。”
盼盼在床上滾來滾去,最後滾到顧念懷裏,小臉在她胸口蹭了蹭,小臉終於有些滿足。
顧念親了親她,“回家了。”
盼盼嘟起嘴,伸手指了指牆上,“媽媽,那是你。”
顧年再看一眼那幅照片,登時心中燃氣一團火焰。積壓四年的怒火完完全全地爆發出來。她猛地一把拿下相框,面色有些瘋狂,快速地拿下照片。
手上的動作沒有一點猶豫,從上而下,“嘶”一下,乾脆的撕開。就這樣,照片慢慢變成了小紙片落在深色的地板上。
顧念的嘴角劃出一抹冷笑。
盼盼不解地看着他,閃着那雙大眼。
而外面,宋懷承選了一件粉色的長袖連衣裙走進來,他想盼盼應該會喜歡的。
可當他走近房間,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那幅婚紗照已經不復存在,牆面空落落的,那一處突兀的白,只剩下滿地的碎紙片。宋懷承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眉心也擰起來。
顧念緩緩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眼裏滿是不屑。看到他的失落,她竟有着報復的暢快感。
宋懷承抿抿嘴角,“盼盼,過來,試試新衣服。”
盼盼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掃了掃,最終走到顧念身旁,比劃着,“媽媽,我們回家。”
顧念眯了眯眼,“好。”
母女倆從宋懷承的身邊走過。顧念突然停下腳步。
宋懷承的眸子突然閃過一道期許。
“沒用的。你用做這些事,再美的衣服,再精緻的食物,都抵不過這些年,她受的那些苦,也抵不過你當初不要她的絕情。”
宋懷承啞口無言,顧念的話就如一把刀深深地刺着他的心尖。他伸出手想要拉住盼盼,“她也是我的女兒。”聲音沉悶,已然沒有了不久前的狠絕。
宋懷承變了,真的變了。
“盼盼是你的女兒沒有錯,可是那又怎麼樣?你覺得她知道她的父親當初都容不下她的出生會怎麼樣?”
宋懷承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現在——不一樣了,宋小顧她確確實實存在了。”
宋小顧,三個字如同一個手榴彈哄的一聲爆炸。
顧念臉色瞬間變了,疼痛勒緊了她的五臟六腑,“你有什麼資格提這三個字?宋懷承,你什麼都不明白?”顧念突然掃到牆上留下的字眼。
她瘋了一般上前用指甲扣着那些字。
宋小顧……
他不知道她看到這些痕迹是什麼心情,提醒着她的愚蠢,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光。她一下一下用力的扣着,指甲被磨損。
宋懷承一把拉住她的手,“夠了。”
顧念不管不顧,依舊奮力地扣着,忍無可忍,“你留着這些做什麼?一遍一遍的提醒我有多蠢嗎?宋懷承,你贏了,你贏了。你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開心?才能償還你父親的命?是不是?”
宋懷承眼圈通紅,眸光混着太多的情緒,“顧念,不是這樣的。”他哽咽地呢喃,“我寧願從來都不認識你,也不想——傷害你。”這麼多年,他不敢踏足這裏。因為他不敢想對她做的那些事。
失去了你,報了仇又怎麼樣?他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
他才是真正地輸了,輸了一敗塗地。
顧念悲愴地痛哭着,淚水滿臉,眼前一片迷糊。她也恨!
宋懷承緊緊地抱着她,“念念,我放不下。”
放不下你,現在放不下盼盼。
“你放不下?可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情不在,恨已散。
盼盼突然哭起來,她舉着拳頭,一下一下地往宋懷承的腿上打去。
宋懷承終於鬆開她。
顧盼抱着顧念,孩子的臉上滿是害怕與不安。顧念滑下身子坐在地板上,顧盼抓着她的手,“媽媽——”
她的嘴角緩緩地動着,聲音乾澀。
“媽媽,不哭。”
顧念的哭聲嘩然而止,淚懸在眼角,“盼盼,你——會說話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盼盼——”
宋懷承的臉上也滿是驚喜,他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盼盼——”
顧念一把抱住盼盼,將他驅離,“盼盼,再說一句好不好?”
盼盼抽着氣,“媽媽,不哭——”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
在那一刻,顧念才明白,再美妙的聲音都抵不過盼盼第一次開口。眼淚抑制不住的滾落下來,“盼盼,太好了,你終於會說話了。太好了!”
盼盼的臉埋在她的胸口,顧念的臉上又是眼淚又是笑。
“媽媽——”盼盼小聲的呢喃着。
宋懷承半蹲在一旁,目光緊緊地鎖着她們,可是他發現他竟然成了多餘的一個。他苦澀的扯了扯嘴角,還好,盼盼終於會說話了。
顧念和盼盼就這麼坐在那兒,兩人說著話,傻裏傻氣的。
顧念的聲音沙啞,“盼盼,媽媽實在太高興了。”
盼盼平復下心情,“我怕。”
“是媽媽不好。”顧念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着宋懷承,眼裏不復先前的委屈,仿若變了一個人似的。
宋懷承那一瞬好像突然什麼在遠離自己。
“媽媽,我們回家。”盼盼不安的說道。
“好。”顧念站起來,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起來時才發現雙腿發麻,似有螞蟻在啃噬。宋懷承伸出扶住她的胳膊,顧盼卻如今一隻受驚的兔子,“啊啊——”地叫起來。
宋懷承見她那樣,乾乾地抽回手。
盼盼瞪着眼長着手臂護着顧念,顧念看到宋懷承臉上的凄然,她撇開眼。待雙腿恢復了知覺,她牽過盼盼的手,“走吧。”
盼盼小心翼翼的轉身。
客廳的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童裝袋子。
宋懷承跟着走出來,“那些衣服回頭我給她送過去,材質都很好,我這裏也沒有孩子可以穿。”
顧念蹙了蹙眉,“你可以留着給你和周好好的孩子穿。”
宋懷承緘默着。
顧念也覺得沒趣,現在她真的不奢求什麼了。盼盼會說話,上天還是優待她的。
出了那扇門,顧念只覺得踩在棉花上一般。
她的寶貝會說話了,好不真實的感覺。
“盼盼,再說一句話給媽媽聽聽。”
顧盼翻了翻眼,“媽媽,你不要這麼幼稚好不好?”
顧念嘻嘻一笑,停下腳步,“不是幼稚。”這時候她才發現,盼盼的臉色有些不對勁。
“盼盼,哪裏不舒服?”她緊張地問道。
盼盼咳了一下,“媽媽,肚子疼。”小孩子哪裏說得清楚。
顧念臉色刷的白了下去。她慌張地抱起她快速朝着門口跑去。
宋懷承一直在樓上注視着他們的身影,看到顧念的表情劇變時,他立刻出門。
當他趕出來時,顧念已經跑過小區門口。
那位保安隊長看到她一臉緊張,“宋太太發生什麼事了?”
“我女兒不舒服。”顧念咬着唇角。
保安隊長看着孩子,“我幫你叫車。”不一會兒,顧念上了一輛出租車。
宋懷承開車到門口,神色緊張,“有沒有看到一對母女,媽媽穿着白襯衫,帶着個小女孩。”
“去醫院了,剛剛上了出租車,那個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門衛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