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弟情
?翌日清晨,徐婉真起身後便去給徐老夫人請安。剛帶着桑梓到了徐老夫人的正房,奶娘也帶着徐文宇到了。正房裏傳出說話的聲音,玉露打開帘子出來道:“大小姐和小少爺到了,請先去碧紗閣歇歇,一會在那邊用早飯。”
正房裏說話的是徐家二房派回來的長隨徐明路:“二老爺和夫人聽到大爺和大少爺被抓,急得不得了,趕忙打發人去京城疏通門路。又打發我回來幫忙,沒想到剛進門就知道徐大夫人沒了。”
徐老太爺共留下三個兒子,其中大兒子徐昌宗、二兒子徐昌榮是徐老夫人所出,三兒子徐昌興是劉姨娘所出。徐昌宗繼承家業經營錦繡記,徐昌榮自小天資聰穎苦讀詩書,寒窗十載終於在永隆十一年高中二甲傳臚,得座師看重,謀得河東道桑泉縣令一職,仕途順暢。同年迎娶徐老夫人的外甥女塗清揚,正是“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意氣風發。因新婚後立即赴任,為了子嗣計,徐老夫人讓塗清揚隨夫赴任。
徐老夫人問:“昌榮那邊人手可夠?”不比得孫家世代書香,孫家子弟任職,家族中自會準備幕僚、師爺、長隨班底。徐昌榮作為官場新秀,班底不足,所依賴的僅有座師和同年同窗。這個時間安排人手到京城,又派徐明路回來,徐老夫人擔心會影響他的仕途。
徐明路答道:“老夫人放心,二老爺到任前,座師為他安排了幕僚隨行。”又拿出信交給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今日小人收到二老爺用驛站加急送來的信,信上說座師回話,大爺和小少爺在獄中一切都好,沒吃太大苦頭。只是供應給皇家的布料出了些問題,要看上面的意思定罪。家裏的人手也在疏通關係,如若事情進展順利,過年前後能趕回來。”
徐老夫人接過信,仔細看過,心下大感安慰。又問了幾句徐昌榮在任上的情形,打發徐明路下去歇了,第二日一早還要趕回桑泉縣報喪。
徐昌宗案子的好消息,讓近來大家的壓抑心情得到了釋放,早飯氣氛難得的輕鬆愉快。徐婉真注意到,老夫人都多添了一碗粥,徐文宇也因此活潑許多。
孫家後院,與徐婉真定親的三房二少爺孫智韜在書房內不斷踱步。他面容清秀,有一種儒雅氣質。在整個孫家的子孫輩中排行第九,人稱九少爺。
等了半晌,孫三夫人急匆匆的走進來。孫智韜連忙問道:“阿娘,你可見過阿嫲了?阿嫲可是同意了?”
孫三夫人面帶愁容,輕輕的搖了搖頭,將從孫老夫人那裏拿到的封信箋交給他,道:“你自己看吧,這是你阿爹在任上寫回來的信。嚴令必須迅速與徐家退婚,不得耽誤。”
孫智韜是在十歲那年,隨阿娘去廣仁寺上香時見到的徐婉真。那時徐婉真才九歲,天真嬌俏,對路邊的乞丐施粥時不見鄙薄,孫三夫人也對她極為喜愛。後來兩人逐漸長大,見孫智韜將徐婉真放在心底,因不是長媳,不必承擔主持中饋的重任,便依著兒子的性子定下這門親事。否則以孫家的清貴門第,徐家再怎麼豪富,也不在孫家的眼裏。
孫智韜看完阿爹的信,雙手不由得輕輕顫抖。孫家是書香望族,在朝中的人脈極多,加上孫三爺的同年同窗座師,就算是一個七品縣令,也能窺探到一部分事情真相。信上所書難以置信。孫智韜紅着眼看向阿娘,孫三夫人柔聲道:“韜兒,你就別多想了。這事我們是無能為力。”
孫智韜憤怒道:“不是懸而未決嗎?!阿爹如今就急忙撇清關係,令人齒冷!”
“韜兒怎能如此說阿爹!”孫三夫人正色道:“涉及皇家血脈,誰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老爺的決定是倉促了一些,不能因為你連累三房,乃至整個孫家。婉真這孩子是讓人疼惜,但娶妻當娶賢,會給整個家族帶來災禍的妻子,就算你娶她進門,家裏人豈能容的下她?後院的彎彎繞繞多了,你一個爺們護不住她,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孫智韜六歲啟蒙,接受正統儒家教育,阿娘說的道理他豈能不懂?正因為明白,無力感才更覺深重。作為孫家子孫,家族責任比心愛的女子更重要。
孫三夫人看着泄氣皮球一般的兒子,明白孫智韜不會再堅持。一時難以接受是正常的,過些日子應該便能緩過來。便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這段時間你多出門散散心,別憋在心裏。”說罷便出門處理事務。
孫智韜呆愣了一會,心中暗下決心,喚道:“墨竹,你進來。”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清秀小廝,因從小伺候九少爺筆墨,也識得幾個字,比起其他小廝多幾分伶俐。見九少爺無精打采,知還在為徐家小姐的事煩心,又得了三夫人吩咐要多引九少爺出門遊玩散心,便問道:“九少爺可是要出門?我知道城裏最近新開了一個筆墨鋪子,是京里來人開的,裏面有好些墨硯聽說都沒見過。”筆墨一向是九少爺的心頭好,撿這個來說,也是想分散一下九少爺的情緒。
孫智韜揮揮手道:“現下沒這心情。你在葛麻那裏是不是能說上話?”
兩家自定親后,逢年過節時常走動,打發下人相互送禮。男女七歲不同席,為了避嫌,孫智韜和徐婉真能見面的時間不多,反倒下人之間相熟。墨竹又極為伶俐,討得徐婉真兩個大丫鬟的喜歡,知道是未來姑爺的心腹,也願意跟他多說兩句,打好關係。桑梓掌管徐婉真的房內鑰匙、釵環等貼身事務,外出走動較少。而葛麻性情活潑,管人情來往消息,與墨竹往來更多。
墨竹道:“是,葛麻是徐家的家生子,她家就在徐家後巷。”
孫智韜想了想,“你想辦法讓葛麻傳個口信給她家小姐,說我有要事與她相商。”為了避免落人口實,孫智韜並不寫書信,解下日常佩戴的小印交給墨竹,道:“此事極為重要,我只能當面告訴徐小姐,如若不信,你可把小印給她看。”
墨竹應是,孫智韜盯着他道:“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曉,不可告訴阿娘,否則你我主僕情分將盡於此。”
這一眼極為凌冽,看得墨竹背後發涼,退出書房方才鬆了一口氣,認真去辦事。
待墨竹走後,孫智韜喃喃自語,“出門乃是重孝期間的大忌,要是見不到,這消息可怎麼才能告訴她?”
離蘇州城外幾十里地有座雲霧山,山高林密,雲霧繚繞。山間多野兔、野雞等野物。再往深山裏去,不乏老虎豹子等猛獸。在半山腰處有二三十戶人家,形成一個小小的村落,多以獵戶為主,靠山吃山,便叫做雲霧村。眼下村莊裏正是做晚餐的時候,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雞犬相鳴,一派祥和景象。
其中一個小院裏坐着一位黑臉膛漢子,兀自望着斧頭髮呆。屋內走出一個中年婦人,為了方便幹活,包着頭巾挽着袖子,洗得有些發白的粗布衣服拾掇的乾乾淨淨,是個利索能幹的中年婦人。只聽她叫道:“黑狗子,柴劈好了嗎?這是在發什麼呆?”
黑狗子聽到,猛然醒神,“哦,阿娘,快好了。”
婦人疑惑道:“你昨天從城裏回來就一直發獃,魂丟在城裏啦?”
“阿娘,有件事,我說了又怕你難受。”
“什麼事?快說,大男人別膩膩歪歪的。”婦人催促。
“我昨天入城,聽到一個消息,徐家大夫人沒了。”黑狗子埋着頭,不敢看阿娘的臉色。
婦人聽得臉色一白,急忙追問:“是當年在蘇州城裏救我一命的徐家大夫人?你沒聽錯?”
“就是她,我反覆問過幾個人,一定沒錯。”
聽到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婦人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到地上,黑狗子連忙扶她起來。聽得她喃喃自語,“當年我在城裏突發急症,你背着我到處求醫,跑幾個醫館都不敢收,就怕為娘死在他那裏。多虧了徐大夫人為我找來名醫,這才撿回一條命。”說罷看向黑狗子:“我們素不相識,她儘力幫我,還給我留下買葯的銀錢。這麼好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黑狗子將他聽到的消息告訴婦人,一時間母子倆皆束手無策。半晌,婦人道:“這段時間你多往城裏去,仔細打聽着。說不得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黑狗子應了。
這座大山裡發生的事,徐婉真不會知道。其時徐大夫人救助那婦人的事,也沒有告知過家人。在她看來,既然碰到了,順手救人一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但對於黑狗子母子,就是救命的恩情。這母子倆又是極重恩情的人,知自家和徐家天差地遠,多年來將此恩情牢記心間,默默地為徐大夫人祈福,並不前去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