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五月初七,是個適合嫁娶的好日子,隨意走在京城裏都能夠聽見從不同方位傳出來的鑼鼓聲,混雜着炮竹聲,似乎整座城裏都充滿了喜慶的味道。
可是在這兒,感覺不到喜慶,反而帶着一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一個用薄紗遮着半張臉的女子站在一間小屋子外頭,隔着一道門檻,屋子裏頭站着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臉戒備地盯着她。
莫湘蕾對於小姑娘明顯戒備的態度倒是不怎麽放在心上,淡淡地望着她道:「雲兒,我找凡哥兒有話要說。」
左書雲輕抬着下巴,眼神中帶着點不屑,「找我哥哥做什麽?他如今可是探花郎了,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夠見的。」
莫湘蕾對於左書雲用阿貓阿狗來形容她,心中雖然沒有什麽受傷的感覺,可是還是忍不住輕嘆。這些年,她供着這對兄妹吃穿不愁,卻只換來這四個字,想想……倒是覺得有些不值了。
只是就算覺得不快,後續的事情她還是要說完的,起碼當初那份承諾,她也該確定是否算完成了才是。
「我找凡哥兒自然是有事的。」莫湘蕾臉色依然平靜。
可她的平靜卻似乎更激怒了左書雲,她輕呸了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還不就是想讓我哥哥看在這些年你的確是給過一些銀子的分上,放棄大好的前途和親事,回來跟你這老女人成親!
「你那點心思我早就看透了,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當年你跟着我娘回來,我娘給你吃喝不算,還讓你學了手藝,就是這些年你的確有什麽付出,那也不過是還我娘當初對你的恩而已,你可別以為自己就能挾恩相報,要我和哥哥任你予取予求!」
左書雲自以為自己說得大義凜然,小臉綳得緊緊的,努力擺出像莫湘蕾般淡然的模樣,可卻不知道學得了神情卻學不了神韻,就像是東施效顰一般,不過是徒惹人笑話。
從她嘴裏聽見予取予求四個字讓莫湘蕾覺得有些好笑,因為有資格說這句話的應該是她才對。左書雲是哪裏來的自信,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這句話呢?
莫湘蕾一個恍神,卻讓左書雲以為是自己的話震懾住了她,心中有些洋洋得意了起來。
莫湘蕾站在門前,已經感覺到左鄰右舍張望的目光,有的是同情憐憫,有的是看笑話,怎麽說都不太舒服,她身子動了動,遮掩住大多數的打探目光,然後她看見了屋子裏頭一閃而過的衣角,不禁淡淡的笑了。
原來,凡哥兒不是不在,只是怕見到她,所以才讓一個小姑娘擋在門外啊!
這麽些年了,還以為他讀了這麽多書,總該有點長進了,卻沒想到……還是一個遇到事情只敢躲在女人背後的懦弱男子。
她原來還以為左書雲攔在門口是自己的意思,可是現在想來,恐怕是那個最應該自己站出來和她說明白的男人指使的,要藉着一個小姑娘的嘴說出他不敢說出的話。
她當綉娘,每個月賺那點辛苦銀子供着他念書,還順帶把左書雲養大,可沒想到一等到他功名到手,她甚至還沒主動提起兩人當年立下的婚約,就先得來「不會任她予取予求」這句話。
這些年……她果然是想得太天真了吧!
還真的以為自個兒遵照了師傅的遺願去做了,同樣在師傅跟前許下諾言的人也會老實履約。
罷了!既然人家瞧不起她,這些年……就當作自己還了師傅的恩情吧!只是原來還想着贈給他們兄妹最後的一項大禮,卻也不必給了。
既然想明白了,也看透了對方的人格,莫湘蕾也就不糾結於這個婚約—她向來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不是會主動跳進火坑裏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不過要解除婚約也不是說一句話就行的,當初師傅讓我們交換的那對鴛鴦佩的一半,得還給我才成,要不我拿着婚書鬧了出去,可不是你幾句話就能夠辯解清楚的。」她從懷裏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帖子,淡淡的說著。
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要,這些年填給他們的銀兩就當作是餵了狗,可只有那一對鴛鴦佩她是絕對要拿回來的。
左書雲看着莫湘蕾手上的婚約書,恨不得一把火將那張紙燒了個乾凈。
那鴛鴦佩她早就注意好久了,可以說整個左家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對鴛鴦玉佩了,她還早就盤算着把這不要臉的老女人給趕了出去後,就跟哥哥討要那對鴛鴦佩,不說自己戴着,就是日後自己出嫁當嫁妝也是體面的很。
可沒想到莫湘蕾這老女人居然還敢要脅她!
莫湘蕾也不想想當初她除了身上穿的衣裳,就只拿着一個破爛包袱跟着娘來到她家,鴛鴦佩那樣的好東西豈可能是她的?
肯定也是她娘給的,哪裏算是她的東西了!
這麽一想,左書雲瞬間就覺得自己不還東西的念頭更有道理,才正想開口讓她乖乖的把婚書還了,東西就別想要時,莫湘蕾卻像是早已經預料到她要說的話,提前截斷了她的妄想。
「一手信物一手婚書,要是想搶的話,咱們這婚書就送到衙門去讓大人斷個明白,只是到了那時候,不知道是否會妨礙了令兄迎娶新婦了。」她的聲音溫柔恬淡,可是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完全不給她有任何的反駁機會。
左書雲是什麽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家境不好,卻是比旁人高傲,只有幾分小聰明,又小家子氣,會覬覦鴛鴦佩是太自然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的東西,給了也就給了,能和左家兩兄妹不再有牽扯就值得。可是鴛鴦佩對她有不同的意義,所以就算左書雲鬧着要,她也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左書雲被點破了心裏那一點算計,臉色一僵,眼裏閃過一絲惱色,「不過就是塊破玉佩,還當寶貝似的,拿就拿,在這兒等着。」
看着她回屋去的背影消失,莫湘蕾不語,而屋內過沒多久傳出一陣陣男女爭執聲,隱約還能夠聽見她的名字,證實了屋子裏躲着她要找的男子。
雖說早就猜到了,可自己的猜測真被證實,還是莫名的有點惆悵……
在她沉浸於自己的思緒時,強行取得玉佩的左書雲回來了,她微抬着下巴,無禮的將那塊綠中帶黃的玉佩扔到莫湘蕾的懷裏,然後從她手裏抽過那一張薄薄的婚書,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次又一次,確定無誤後,得意的笑着,當著她的面直接就把那張紙撕得粉碎。
「行了!以後咱們可沒半點關係了,以後可別再打着我左家的名義招搖撞騙的。」左書雲一臉嘲諷地說著。
莫湘蕾看着那些紙的確碎得不能再碎了,掩在薄紗後的唇微微勾起一笑,眼裏有着說不出的釋然。
這些年來或許是因為師傅的託付,也或許是那個身着青衫的少年靦腆站在那裏的畫面讓她有些心動,她是有過履行婚約也很不錯的念頭。
可大約是她心動的程度還不夠,在知道了他被座師給招了婿,甚至避而不見,連個臉都不敢露的時候,她並不感到悲傷,頂多有點悵然。
甚至慶幸至少不是成親後才發現他是這種人,有种放下擔子的輕鬆感。
要知道養着這兩個人,尤其其中一人還是準備科考的讀書人,所需的花銷可不是簡單幾兩銀子就能解決的。
想起這幾年來自己幾乎沒有什麽長進的小金庫,莫湘蕾就覺得心一揪,比起剛丟了一份婚約還要讓人來得心痛。
左書雲看着發愣的她,譏諷道:「怎麽還不走?後悔也來不及了,你……」
莫湘蕾在她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徹底的反應過來自己是真的自由了,然後她立刻轉過身走出巷子,比來時更急切。
她不是怕人家指指點點,而是怕那兄妹倆後悔了。
雖然在許多人眼裏她看起來像是落荒而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再被綁進一個錢坑裏。
她融入了街上的人群,纖薄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無蹤,自然也看不見在她離開不過幾個瞬息後,屋子裏衝出一個穿着青衫的男子,對着空蕩蕩的門外面露悵然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