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梅娘吃了幾口芙蓉糕,點頭稱讚,「孫女也好久沒吃了呢,祖母,楊家的廚娘做菜還行,做糕點不夠精緻,做來做去就是棗泥糕、桂花糕,還不如叫婆子去蘇記點心鋪買,他家的松子百合酥堪稱一絕。」
金翠娘捧場地道:「相公買過幾回,婆婆和大嫂都讚不絕口。」
長公主笑道:「鐵山前兩天過來也帶了幾盒,侯爺喝茶時連吃了兩塊。」
金梅娘訕訕的,伺候大長公主飲食的廚子多了去,點心再好吃也不值什麼,誰都沒想過要拎兩盒點心過來,可柳震竟然做了。
她心裏暗罵柳震醜人多作怪,不像個大老爺,面上卻笑笑地道:「鳳妹妹心裏可別怪姊姊失禮,我們是親姊妹呢,從小親厚,我又知鳳妹妹不是小肚雞腸的小氣人,所以才取巧等你回娘家再奉上請柬,這是想承你的福,多回娘家一趟呢!」
得了,好話全被她說完,鳳娘再計較就成為不懂體恤人的小氣鬼了。
金翠娘嫁人後也學會了沒事便低頭欣賞店茶碗上的紋路,不隨便攙和其他房的家務事,只在心裏道真是近墨者黑,梅娘嫁了個酸書生,便學會了笑裏藏刀,一點也不老實。不過她真是笨,就算派身邊的嬤嬤走一趟忠毅伯府也好,弄成如今這樣豈不是難看。
金翠娘不明白,金梅娘身為庶女,才華再高也不敢強壓嫡女一頭,從小遵循玉姨娘的教導,事事巴着鳳娘,這才有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
她過去有多麼壓抑自己的本性與傲氣,與楊修年訂親之後,就有多麼想要揚眉吐氣,尤其是在鳳娘面前,只要能讓鳳娘沒臉一次,她作夢都會笑醒。
鳳娘聲音溫軟,眼角含笑,輕聲道,「二姊向來處事周全,有句話是這麼形容的,人情練達即文章,嗯,沒錯,說的就是二姊這樣才貌兼備、妙語如珠的女子,妹妹討厭費腦力,習慣直來直往,如今做了人家媳婦,也該多學一學二姊的風範。」
誇獎金梅娘處事周全,這是諷刺對吧?
金翠娘差點將口茶噴出來。
這一瞬間,金梅娘的面色變了兩變,細眉微皺,望着鳳娘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還是無憂無虎,舉止恬靜又從容,時不時愛嬌地看着祖母,讓她不由想到小時候,嫡母容氏病重,她和姨娘都擔憂容氏去了之後,沒兩年新主母進門,新主母不會跟容氏一樣寬厚大度。
只有嬌滴滴的鳳娘,容氏的掌上明珠,被鄭重地託付給大長公主,一點也不擔心繼母進門後會拿捏她的婚事,操弄她的未來。
金梅娘最不甘心的就是這一點,不管她多麼柔弱乖巧,才情又高,她煩惱得要命的事情,鳳娘都不用煩惱,祖母老早替鳳娘打算好了,所以她才狠下心,定要在自己的親事上搏一搏。
她以為只要鳳娘嫁得不好,就會成為武信侯府的棄子,過去落在鳳娘身上的關愛眼神都會轉移至她身上來。
可是她成親一年半,回來這麼多趟,祖母一次也沒有交代下人特地做什麼好吃的給她嘗一嘗,更別提芙蓉糕這樣手工繁複的美麗點心,京城最貴的酒樓也做不出來,每一次都是托鳳娘的福她才能吃上一個。
金梅娘心中冷笑,她一定要支持楊錦年在太子府力爭上遊,多送些財帛給她,日後楊錦年封妃,楊家成了皇親國戚,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想想便興奮,到那時,她倒要看看這些人奉承她的嘴瞼有多好看!
金梅娘傲然一笑,「鳳妹妹不要對姊姊心生芥蒂就好,沒將請柬送至忠毅伯府,並非我有意失禮,而是想回娘家與妹妹多親近親近。」
鬼話呢,走一趟忠毅伯府就不能姊妹親近?
其實金梅娘也說不出為什麼,心底就是很排斥進忠毅伯府。
鳳娘看着她笑,「二姊說什麼都對,我怎麼聽怎麼舒坦,絲毫不介懷。」早已掃出心海的人,何須在意?
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讓金梅娘又不開心了一下,但她也不好說什麼。
午膳在大長公主這裏開了兩桌,老人家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兒孫繞膝,歡聲笑語,少說能多吃半碗飯。
今天休沐,金永禎無須上朝,用膳后便領着妹妹和懷孕的妻子回自家院子。
金梅娘原想留在自家祖母身邊討好,讓祖母答應在作壽那天去楊家露個臉也好,但還沒說上話,祖母便要午憩,只好告退。
她心裏到底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決心等祖母小睡起來,於是先跟着兄嫂過來。
金永楨已經知道請柬的事了,示意張立雪帶鳳娘回內室歇息,而後摒退屋裏的下人,冷冷地直接訓斥道:「二妹自從成親后,非但脾氣見長,架子也端足了,對自己的親妹妹也捧高踩低,你這樣的人品真的擔得起楊家的宗婦?」
金梅娘怒了,尖聲道:「二哥自然是維護鳳娘,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替鳳娘說話、撐腰?我已說了因為是親姊妹才隨意些,鳳娘都表示不介意了,二哥何必如此?」
他一臉諷刺,「探花郎夫人果然膽氣足,如今竟敢大聲與我爭辯,今非昔比啊。」
「我……」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金梅娘的怒氣便泄了,她想到楊修年的多情,家裏的小妾只多不少,她這樣把關係搞糟,娘家兄弟豈不是不會為她撐腰?
「因為親姊妹才隨意些?這種鬼話你自己信嗎?連自己都騙不過,還想哄誰?」不管金梅娘臉色漸漸發白,金永楨不想跟她繞彎路說話,直言道,「二妹覺得我偏心鳳娘,只為她說話?是,我當然偏心她,她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偏心她才是人之常情,沒人覺得不對。懂了嗎?二妹,「人之常情」你沒做到,正因為是親戚來往,你成親后,楊家頭一回大辦喜事,竟然不往親妹妹家裏送請柬,你是在召告天下你瞧不起自己的親妹妹嗎?楊妹夫同意你這般得罪忠毅伯府和柳震?」
金梅娘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迅速跳動,很疼很疼,像小時候她央着二哥教她寫字,哥哥待她很溫和,也不嫌她鬧,教她如何握筆,可是……
鳳娘咯咯笑着跑進來,身後跟着一群奶娘、丫頭,二哥立刻上前抱起鳳娘,唯恐鳳娘摔跤,親親熱熱地哄鳳娘喝水,抱着鳳娘轉圈圈,問鳳娘餓不餓,聽鳳娘嬌嬌地說:「想娘親了」,便高興地親鳳娘好幾口,抱着鳳娘去了容氏的院子,而她就這樣被拋下了,只有一個小丫鬟陪在她身邊。
每次都如此,只要鳳娘在,二哥的眼裏便只有鳳娘,她只能乖乖當陪襯,她若是爭寵,二哥便不理她。
如今她嫁人了,難得二哥肯跟她好好聊一聊,長篇大論訓斥一通,為的卻還是鳳娘。她真心難過,低着頭道:「不過是一張請柬……」
「是啊,不過是一張請柬就讓人看穿你的心機,你說你蠢不蠢?」金永禎不懂從小謹慎做人的庶妹,怎麼一碰上楊修年便變成這樣?
金梅娘滿心委屈和忿懣,被激起了一絲怒火,質問道:「今日換作鳳娘不給我送請柬,二哥也會嚴詞怒責?」
金永楨冷淡道:「當然。」當然不會有這種事,鳳娘又不蠢。
即使有幾分懷疑他口是心非,金梅娘聽了也總算舒服些,不再鬧彆扭,答應待鳳娘回婆家便補送請柬至忠毅伯府。
金永禎不再多言,即使他坦白說自己其實在為她着想,替她擔憂,畢竟同居京城,怎麼能夠不將姊妹放在眼裏,旁人將如何揣測她?但她與三妹的心結那麼深,即使他掏出真心也會被曲解。
他無意多糾結,表面上過得去,不招人非議即可。
至申時初,女眷又聚在大長公主屋裏喝茶閑聊,準備玩葉子牌消磨至晚膳。
金梅娘抓緊時機與大長公主說話,可不管她如何暗示提示,大長公主均不表態。
長公主心道一個太子小妾的娘家祖母,她犯不着去巴結。
金梅娘不由朝鳳娘望去,心裏埋怨沒人替她說話,還配說姊妹情。
鳳娘微笑着坐在大長公主身旁,一副文靜乖巧的椹樣,像是聽不懂金梅娘在央求什麼。但是看在金梅娘眼裏,彷佛一隻狐狸在對着她微笑,背脊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