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鳳娘趁機「姊妹情深」地將包嬤嬤和香月送給二姊使喚,大長公主知道后直誇她「也懂得體貼人了」,鳳娘則笑吟吟地回說:「都是相處慣了的舊人,服侍我和服侍二姊都會一樣盡心。」
縱然包嬤嬤哭着不舍鳳娘,也只能收拾包袱和香月搬到梅香院去。
連自己的奶嬤嬤都捨得送人,彌春院的下人們對鳳娘有了新的認識。
高氏見她屋裏少了個丫鬟,試探地問道:「我身邊有兩個能記帳打算盤的丫頭,鳳姐兒有需要,便挑一個去吧。」不是有心安插耳目啊,別誤會。
鳳娘欣然接受,挑了年紀小的丁香。
手腳伶俐、女紅又好的丫頭容易找,會算帳的丫頭則少見,這可是個人才啊,高氏不愧是有着家學淵源。若是從前,鳳娘會覺得這樣的繼母俗不可耐,可嫁人後操持中饋才會明白,一本爛帳會讓人想哭。
或許是她釋出了善意,高氏心情好,出手更大方,讓人搬了一個紫檀嵌螺鈿花鳥人物的百寶箱進彌春院。
百寶箱也就是首飾箱,約兩尺見方,正面門兩開,內安抽屜數個,正面雕有人物、樹木、樓台、花卉、蟲鳥,品相好,做工精細,嵌以珊瑚蜜蠟、金銀寶石、玳瑁螺鈿……即使鳳娘見多了好物件,也禁不住丹鳳眼眯成一條漂亮的弧線。
「真漂亮啊!」
鳳娘投桃報李,着手準備給小弟弟手繪《三字經》的畫本,這是十年後才從江南流行至京城的兒童繪畫讀物,她不介意先畫出來嘉惠自家小弟。
待用過早膳,去給長輩請安后回來,她畫了兩張圖,心裏想着要不要着色呢?小孩子會喜歡有顏色的畫本才是,反正家裏也不缺顏料。
近午的陽光灑進來,鳳娘的端麗小臉如薄胎細瓷般瑩白光潔,微垂的眼眸專註於紙上,畫得興起,會微微揚起唇角,恬靜柔美得好似花瓶里的紅梅,不張揚,悄然綻放自己的美麗。
在一旁服侍的冬月和桂嬤嬤都覺得她大病一場之後,性情有些變了,遇事沉穩許多,不再風風火火地替二小姐出頭,懂得分辨好壞了,她們心裏不知多高興。
冬月笑了一下,「小姐畫得生動有趣,連奴婢這般只識幾個大字的人也看懂了其中含意,六爺日後開蒙,必定愛不釋手。」她真心認為這樣的三小姐才符合高門嫡女的教養,不再一味盲從二小姐的嚶嚶泣訴,唯恐繼母會欺負陷害前妻子女,反而顯得自己小肚雞腸,倒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苦杞人憂天?
二小姐自己是庶出,總想將姨娘那一套手段教給三小姐,偏生包嬤嬤還在一旁鼓舞,她和桂嬤嬤是後來者,三小姐不聽勸,她們也沒法子,只消沒鬧出大亂子,當家的大長公主也沒心力多管。如今可好了,三小姐自己想通了。
金鳳娘放下畫筆,揚眸笑道:「我們二房以前只有哥哥一人承嗣,太少了點,母親能多添幾個弟弟,很好。」
【第二章此生拒嫁負心郎】
「妹妹能想通,看開一點,我就放心了。」
織錦的厚實門帘被撩開,金永禎走了進來,十六歲的少年秀才眉目英俊,皮膚白皙,眉宇間的書卷氣像極了金書良。
「哥哥來了,說要送我的暖玉棋子可找出來了?」鳳娘上前行禮寒暄,一開口就要東西,親親熱熱的。
金永禎沒理會給他行禮的丫鬟們,牽了妹妹的手一起坐到暖炕上,見她穿着銀紅裹金絲的夾襖,溫潤的小手也不涼,心中十分滿意。
「喏,給你。」他讓身後自己的丫鬟將一個紅木匣子放在炕几上。
鳳娘撫着匣子,感動地心弦揪緊,「謝謝你,哥,我很喜歡。」哥哥有好東西都捨得給她,前世他出京任地方官,他們有六、七年不曾見面,可他每年都會派人進楊府送節禮給她問安,她才沒有早早地「暴病身亡」。
「自家兄妹,無須客氣。」金永禎笑望着她,「三年不見妹妹,不想妹妹大有長進,心寬了,人也聰明通達,不再鑽牛角尖,我放心了。」
鳳娘垂下眼,一時不敢與他對到眼。
過去是她教哥哥為難了,若是高氏真心想使壞,哥哥必然會站出來擋在她前頭,有任何陰謀算計,哥哥都敢在父親和祖父母面前挑明了抗爭,教鬼伎倆無所遁形。
他們兄妹是元配嫡出,父親或許會偏心嬌寵繼妻幼子,但祖父母不會,何況後來事實證明,父親很看重長子。更重要的一點是,高氏一直以來都安分守己,她卻由着二姊攛掇,處處瞧繼母不順眼,哥哥護着她也不是,不護着她也不是,無怪乎會左右為難。
「哥,過去是我不懂事,你別怪我。」
金永禎露出溫和的笑容,言語透着心疼,「妹妹年紀小,性子又直,遇事不會深思熟慮,所以身邊服侍的人更要好好挑選。能盡忠於妹妹,事事為妹妹着想,不教妹妹出差錯,才是好的。」他隨父親赴武昌上任,最擔心的便是妹妹被養歪了。
「我大病一場,想通了許多事,所以才將包嬤嬤和香月送給二姊使喚啊。」
金永禎一聽便明白,過去無論他怎麽暗示,她總是二姊姊、二姊姊的親昵呼喚,如今只叫二姊。
他淡淡地笑了,嫡庶有別,再好的姊妹情也隔着一層紗。庶出的兒女若說不嫉妒嫡出的,那簡直不正常。
金梅娘表現得太完美,生母是丫頭出身的妾,她在長輩面前卻從不自憐,溫柔好學,勤懇大方,表現得不卑不亢,即使穿着打扮不如嫡出的華美,她照樣微笑着樂觀面對,還在貴女圈中有了小小的才名。
為什麽她能如此?只要有露臉的機會,金梅娘都緊緊跟在鳳娘身側,鳳娘又待她親親熱熱的,誰都知曉她們姊妹情深,無形中也將金梅娘當嫡女看待。
而今金梅娘及笄,說親時自然會論出身,無法再冒充嫡出,金永禎因此有點擔心她會鬧出么蛾子,教鳳娘吃悶虧。
冬月端茶上來,他揮揮手,她便將屋裏人全帶下去,自己守在房門外。
「哥哥要跟我說什麽秘密?」鳳娘俏皮地眨眨眼。
金永禎微微一笑,「不論我告訴你什麽,你都需心平氣和,不可急躁。」若她還是以往的魯直脾氣,他覺得不告訴她才是對她好,但現在她改變了,他待她的方式自然也要跟着變動。
「有哥哥在身邊,我心裏異常踏實,天塌下來也不急躁,我保證。」
見她眉目生輝,望着自己時竟似有着成年人的睿智,金永禎微微訝異,隨之又感到欣喜,想着沒有父兄在身邊護着,妹妹大有長進啊。
他緩緩開口,「妹妹覺得……靜王如何?」
鳳娘心頭一震,這話題轉得太快,大有深意。
當今元徽帝子嗣多,活到十五歲成親封王的皇子有六人,先皇后嫡出的大皇子被立為太子,九皇子靜王與太子一母同胞,但先皇後生九皇子時血崩薨逝,帝后感情深厚,皇帝因此對九皇子十分冷淡,在他十歲時便封他為「靜王」,讓他出宮建府,可知有多不待見他。
靜王,靜王,安靜克己地當一位混吃等死的閑王。
想法很美妙,現實很殘酷。天王老子是咱爹,下任皇帝是咱哥,十歲的小王爺能安分守己嗎?就算他想安分,他身邊的狐群狗黨也安分不了。
本來已立儲君,百官當安心勤於王事,但隨着諸王成年,元徽帝漸老,朝中風起雲湧,爭權奪利的情況越來越激烈。
三皇子封為秦王,是阮貴妃所出,母家是赫赫有名的西北戰將定國公府。朝臣兩次請封阮貴妃為後,若不是元徽帝頂得住壓力,秦王的地位便壓過太子了。
即使如此,隨着秦王辦事幹練的名聲傳出,羽翼漸漸豐滿,又有五皇子容郡王、六皇子誠王左右追隨,朝臣們私底下開始分成太子派、秦王派。
只有七皇子楚郡王,母家卑微,一直跟着靜王混,算是太子一派了。
表面上靜王是京中惡霸,見天挑事惹禍,但他卻對宜陽大長公主這位姑祖母十分敬重,每年大長公主的壽宴,他必親自到賀,連同太子的賀禮一併奉上。太子不便做的,他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