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長公主的眸子染上一抹陰冷,「侯府的庶女比一般讀書人家的嫡女尊貴,我家梅娘可是琴棋書畫皆通,這不是入了楊探花的眼?楊探花明知梅娘是庶女,卻慧眼識珠,非卿不娶,可見是不在意出身高低的赤誠孩子,我十分欣慰,這才應下婚事。楊夫人要相信自己的兒子才是,不要給兒子扯後腿了。」

鳳娘低頭忍笑。祖母這話真厲害!

楊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一般的讀書人家?他們楊家可是翰墨書香之族,百年清貴世家,只因公公和夫君相繼去世,沒了頂樑柱,沒想到竟成了太長公主口中「一般的讀書人家」!她一向驕傲的清貴門第,相信娶尚書的嫡孫女都不冤,竟只配得上侯府庶女?她若是再堅持下去,便是扯兒子的後腿?

楊夫人氣得發抖,只覺得這氣怎麼樣都撫不順。

鳳娘心裏樂呵呵的,在皇權下,清貴世家算什麼?家族中無人掌兵權,無爵位,無正三品以上的大官,還敢當自己是盤菜。

許多人本身並無傲骨,是家族環境把他們養出了傲氣。

楊錦年自詡名門閨秀、書香貴女,可不許自家被貶低,輕輕反駁道:「大長公主,先祖父曾為帝師,楊家一門三進士,家兄高中探花,豈是一般的讀書人家。」

余英荷接力捧道:「楊家百年來共出了一狀元、一榜眼、兩探花,以及進士七人,舉人、秀才無數,楊氏家族在文人圈子裏可是數一數二的名門。」

牛芳泉柔柔的輕嘆道:「表哥文采斐然,聰慧嘉敏,胸有丘壑,不負探花之名,有幸與侯府二小姐共結百年之好,大長公主何苦吝惜錦上添花呢?」

「好利的三張巧嘴,楊探花有福了。」大長公中笑了笑,悠然道:「讀書人喜歡掉書袋,欺世盜名,不像我們功勛貴族祖上都是一刀一槍拼來的爵位,豪爽實在,嫡庶分明,弄不出‘記名嫡女’這等掩耳盜鈴之事。」

公主老人家煩了,怒了,乾脆直白地說。

響鑼不必重捶,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實在是楊家女眷太糾纏不清了。

鳳娘在一旁看着,目光冷如霜,語氣清淡,「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這才是讀書人的傲骨不是嗎?楊探花喜歡的便是我二姊如梅花般高潔,雖是庶女卻不卑不亢、不自憐身世的氣度,你們何苦替楊探花抱不平呢?再說了,我二姊哪裏配不上他?楊探花但凡有一丁點委屈,也不會當著靜王的面求娶我二姊,不是嗎?」

周圍的空氣一滯,楊府女眷如花似玉的臉上忽紅忽白,表情崩裂。

楊修年就是喜歡金梅娘庶女的身分?

侯府這位三小姐是認真的?明明是最輕明細的柔音低語,卻如春天乍然劈響的落雷,震得人頭昏眼花。

長公主呵呵大笑,「鳳丫頭說的極是,有人愛嫡女的端莊大氣,有人愛庶女的溫順謙恭,楊探花對梅娘情有獨鍾,想來是偏憐家世差一點的文弱姑娘了。」

鳳娘笑望着余英荷和牛芳泉,眼神睥睨。

她們身家微薄,家世差了不只一點,才會寧可作妾也不願離開楊家。

楊夫人被諷刺得灰頭土臉,沒臉再待下去,帶着三位姑娘告辭離去。

回到武信侯府,鳳娘心情很好的繼續窩在彌春院舒心地過日子。

秋闈放榜,余永禎不負眾望考上舉人,大長公主和武信侯高興地慶賀了一番,想着長子襲爵,次子要另尋功名路,所幸金書良父子都爭氣,他們不用擔心了。

鳳娘大展兩世手藝,將金永禎的秋冬衣服全包了,做了六身衣裳給他,不論尋師訪友或參加詩社,那叫一個玉樹臨風、清雋飄逸。

金梅娘雖然也高興哥哥給她長臉了,但有多少舉人一輩子考不上進士?也不知哥哥考不考得上。她很快就要嫁給楊探花當翰林夫人了,自覺身分高人一等。

快要出嫁的姑娘,府里上下都會更加寬容愛護,即使喜形於色到有點得意忘形,大家也會視而不見,畢竟嫁得好,日後說不定有大造化。

鳳娘沒有告訴金梅娘那日在普濟寺見到了楊府女眷,楊修年身邊有兩位自幼青梅竹馬的嬌滴滴表妹,春蘭秋菊各有各的美,在楊府也是各百各的靠山。

何必讓好二姊心情不愉快呢?女孩子一生中最輕鬆快活的日子,就是成親前的這段時光。

隨着金永禎中舉,他的親事刻不容緩,大長公主之前便相中了幾家門戶相當的閨女,考慮他日後也是走文官仕象,她挑中了戶部侍郎張允的嫡三女張立雪。張家是金陵的名門望族,族中子弟有五人為官,以張允官位最高,將來要提攜金永禎自是有門路。

如今武信侯府不時有官夫人來走動,忠毅伯幾次登門拜訪武信侯,因忠毅伯夫人早逝,女眷那邊是由忠毅伯世子夫人樂平縣主前來拜見大長公主,於是,柳震與金鳳娘的親事也傳開來。

金梅娘出嫁在即,想到驕傲的嫡女將下嫁一名庶子,忍不住要大笑三聲,她終於可以挺直腰桿在金鳳娘面前揚眉吐氣了。

可是不管她如何有意無意地挑釁或出言諷刺,鳳娘都眉目如水,始終笑得美麗文靜,彷佛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地痞無賴,反倒惹得她咬牙切齒,肝火上太。

「二姊這樣不好哦,嫁得如意郎君,很快就要成為當家主母,要沉住氣啊。」鳳娘綻出溫婉的笑容,「姊姊出塵脫俗的氣質呢?如白蓮花一樣惹人憐愛的笑谷呢?可別忘記自己的優點。」

金梅娘眸中冷光閃爍,一臉怒氣。這是反話吧?這是諷刺吧?她都要成為楊府的當家主母了,豈還需要像白蓮花一樣楚楚可憐。

她可是蒙塵的珍珠,如今終於綻放奪目之采!

「鳳妹妹還是好好為自己打算吧,咱們女兒家,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嫁得不如意,後半輩子就完了。」金梅娘面露不屑,她可看不上一個庶子,何況還是不學無術的庶子。

「妹妹不勞二姊費心了。」

鳳娘給金梅娘的添妝禮不是金銀首飾,而是包嬤嬤一家人的賣身契和香月自己的賣身契。

包嬤嬤一家人都是老油條了,正好甩給金梅娘當陪房。至於香月的父兄,因為是種莊稼的一把手,鳳娘自然要留下來打理田莊,他們還十分感激她給香月謀了好前程,越發忠心耿耿。

包嬤嬤一家人喜出望外,他們原以為侯府庶女會嫁得不好,日後他們也沒好果子吃,沒想到峰迴路轉,庶女要高嫁,陪嫁有一個小田莊和兩間店鋪,他們都想好了,要先佔據店鋪的管事之職,方便撈油水。

金梅娘沒想那麼多,包嬤嬤和香月原本都是聽她的,能陪嫁去楊家正好,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是大長公主的態度。

不是嫁得越好的孫女,在家裏的地位越高嗎?可是祖母一樣待她淡淡的,看鳳娘的目光永遠是憐惜疼愛的,她怎麼能不怨?只因她是姨娘生的庶女,即使才華洋溢,仍比不得嫡女貴重。

她猶記得自己八歲那年,祖母帶着她們三姊妹去普濟寺上香的事。

當時金梅娘和金翠娘坐一輛車,鳳娘卻被抱進大長公主那輛華貴的馬車裏,她替金翠娘抱不平,表示大姊可是世子伯父的嫡長女,自是最矜貴的。

結果金翠娘不在乎她的挑唆,反而淡淡地笑道:「鳳妹妹的娘親多病,祖母不疼她疼誰?」

到了普濟寺,天空飄下初雪,大家都開心是好兆頭,金梅娘由丫鬟伺候着繫上新斗篷,她卻見到大長公主慈愛地在鳳娘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貂氅,用盡喜愛和溫柔的語氣道——

「鳳兒可別凍着了。」關愛之情盡顯。

金梅娘當場紅了眼眶,再也不覺得自己的新斗篷美了。

為何有人生來就受盡寵愛,不用做什麼就得到長輩的關注?她穿着半舊的衫裙無人聞問,可鳳娘的裙擺不過是短了半寸,祖母便會冷眼掃向大伯母,怪大伯母虧待沒娘呵護的孩子,無怪乎三妹的待遇與大姊相比只高不低。

金梅娘羨慕又嫉妒,甚至在心裏怨恨,偏偏鳳娘渾然不在意,好像她得到這些寵愛與關注都是理所當然的。

憑什麼如此理所當然?就因為她是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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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養心頭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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