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家都以為他肯定過得不好,會痩骨峻峋,誰知他反而胖了十幾公斤,活得還頗滋潤的,河中有魚有奸,岸上有狗,他真的不愁吃,現成的食物供他飽餐一頓。
夏元熙原本想接濟他一、二,買個房子讓他棲身,可是看他一喝起酒來又死性不改,虐貓虐狗,將牠們凌虐個半死再吃牠們的肉,想略盡孝心的念頭也就熄了。
狗改不了吃屎,常常施暴的夏天旺是沒救了,幫他反而令更多生命受害。
「你又不是我的女兒,想你做什麼?
」她如今姓華,是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如願以償的當上有錢人。
「臭老爸。」說得真無情。說歸說,但她也明白他的想法,不禁鼻酸。
「我家桃花下葬了嗎?」他見不到女兒最後一面了嗎……
「葬了。」
「葬在哪裏?」他得去看一眼。
「不知道。」她沒問。
周泰山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你連自已的墓地在哪裏都不曉得,你腦子凍在冰箱了是不是。」
「好冷,不好笑,我又不是你女兒,管她葬在哪個老鼠洞裏,我姓華,叫華芊芊。」看到墓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她想她會受不了。
人明明還活着,軀殼卻埋在地底,她這樣算什麼呢?
說實在話,她有點逃避意味,不去想她究竟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她算是重生或靈魂附體。
「華芊芊……」他再一次低頭拭淚,剛得知女兒的死訊,他悲痛萬分,難以承受,忽又峰迴路轉,得知這個匪夷所思的狀況,大起大落的情緒讓他不知該哭或是該笑。
「老爸,我還是會來看你,你不許忘了我。」雖然血緣上的父親換了,但他還是那個疼了她四十年的老爸。
「別來,免得被人看出你不是那個人。」依然疼女兒的周泰山盼着女兒過得好,人生難有重活一回的機會。
「就要來,那個家的人和我……我是說和華芊芊都不親近,就連她的親生父親也看不出女兒哪裏變了,目前我以失憶為借口,正好重新認識他們每一個人。」除了她父親,華家的每個人都願意為了錢體諒她,不強迫她想起過往。
華芊芊是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天之驕女,一顆閃閃發亮的金子,大家只盼着她好,沒人敢傷害她。不過她看了車禍報告后,心裏疑竇更深,她越看越覺得華芊芊的車禍不是意外,一輛剛買不久的新車,煞車器磨損得好像開了幾萬公里的遠路,磨得只刺下薄薄一層,幾乎煞不住車子。
但是這方面她不懂,還是得找專業人士來查,而她唯一信任的也只有一個人了,他不會受人收買——夏元熙。
「有錢人的親情比較淡薄,你忍一忍,如今都這樣子了,你就隨遇而安了吧!」
事情總是有利有弊,她只能接受。以女兒的聰明,要融入一個陌生家庭並不難,她一向很勇敢,把不可能的事視為挑戰。
她一笑,面有苦澀。「老爸,我長話短說了,我把存摺放在衣櫃左邊的暗櫃裏,印章在羊毛大衣的右邊口袋裏,房地契壓在衣櫃的最裏層,還有一些股票和金飾,存摺里有五、六千萬吧!你留着用,密碼是我的生日……」
「你……」果然沒白疼她,都當了有錢人的女兒,還不忘要照顧他往後的生活,女兒是他一生最大的驕傲。
「周伯伯,葯來了。」生性多疑的夏元熙不動聲色的將陌生女子擠開。
他一向認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肯定有目的,不會平白無故的對人關心,華芊芊成了他眼中頭號心懷不軌的嫌疑犯。
「小熙,別急,我好多了,沒剛才那麼疼了。」這小子的疑心病還是一樣重,當他沒瞧見那伸手一撥的小動作嗎?若他知道撥開的人是誰,恐怕會懊惱得臉都發臭。
暗笑在心的周泰山揺着頭,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對男女,以前是女兒的年紀大,他不好強求,女大男小難免引起異樣眼光,如今兩人的年歲正好,男的比女的大幾歲,應該……可行吧?
他已經七十歲了,也不曉得還能活幾年,唯一放不下的是女兒,她若是找個好男人來疼她,他死也暝目了。
「還是先把葯吃了,一會兒再找醫生看看,小病不醫容易釀成大症。」桃花不在了,他得替她顧好她父親。
夏元熙只要每想起周桃花一回,心口就抽痛一下,他雖小了她十歲,卻是以男人的心在愛她,可是她總以為他在開玩笑,尋她開心,將他的告白當成小弟弟的惡作劇。
一開始他對她的逼他讀書,強要他退出黑道的行為十分不高興,也非常不耐煩,常想他要做什麼關她什麼事,不好好的賺錢管什麼閑事。
只是細雨潤無聲,不知不覺中,她在他心中佔了極重要的位置,不論他何時回過頭,她一直都在,用着「我是自己人」的笑容鼓舞他,讓他在遭遇挫折時有了力量前進。
他知道她會在後頭扶持他,如母,如姊,如親人的陪伴,用她最美好的青春陪他度過重重難關。
從他混道上,到他金盆洗手都很照顧他,就像他另外一個父親的江大海說過——「這個女人對你有情有義,比兄弟還得力,你要沒捉牢她就乾脆去跳河,免得笨死。」
他也是這麼覺得,可是周桃花從來沒有用看異性的眼光看他,而他終究沒把握住她……
「什麼小病、大症的,我自個兒的身體我最清楚……」老愛管東管西的,到底誰才是長輩。
「吃藥。」一杯水送到面前。
看着「華芊芊」冷着臉送水,夏元熙是滿心的排斥,認為她憑什麼給老人家臉色看,可看到周泰山訕訕一笑的接過水吃藥,還一副很怕她生氣的模樣,不由得覺得奇怪。
「不就吃藥嘛!一個、兩個催魂似,你們倆打以前就一個鼻孔出氣……」周泰山小聲的嘟噥。
以前……什麼意思?他和這名女子是頭一回見面。夏元熙心中生疑。
「你剛對周伯伯說了什麼?讓他忽然發病。」
臭小子,居然敢質問她,好想擰他耳朵,再用力轉兩下。「我只是問他貴姓,他說他姓周,那我就問他認不認識一位叫周桃花的專業經理人,他點頭,說是他女兒,我就說:節哀順變。」哼!還敢給她擺臉色,太久沒用指甲撓他,皮癢了。
「什麼,你讓他節哀順變。」夏元熙沉下臉,表情兇惡得彷佛她多說一句話就要扭斷她纖細的脖子。
「女兒死了不節哀順變,難道要說恭喜發財?」這水泥腦袋,硬得不會轉彎,她的死他能瞞到什麼時候,被老爸自個兒發現反而打擊更大,他連女兒的喪禮也沒出席。
「你說什麼!」他倏地貼近,一臉怒色的扣住她纖細的手。
「放……放手,很疼吶!臭小子,你想把我的手拗斷不成。」周桃花大叫出聲,絲毫不畏懼他的兇狠,留得細尖的指甲朝他手背又捉又掐,撓出好幾條血痕。
「你剛叫我什麼?」一瞬間,他彷佛看見兇悍的周桃花。
她神氣又驕傲的把下巴一抬。「我叫你放手,我可是聯華集團的總裁千金,你要是敢動了我,我父親會把你碎屍萬段,放入碎紙機里輾成碎片當飼料。」
「你……」難道是他看錯了?
難掩失落的夏元熙有些失神,他腦海中充斥着周桃花的各種表情,她耍潑謾罵時,她悍然教訓他時,她從無畏色的自信……一幕幕如在眼前,鮮明得伸手就能觸模到。
但他很清楚曾經的一切已經消失了,隨着化做一捧骨灰,世上再也沒有周桃花,她在花開正艷的年紀殞沒了。
不會再有一模一樣的人,她是獨一無的,從此他的心是殘缺的,少了最重要的那一塊。
「好了,孩子們,別鬧了,一點小事生什麼口角,小熙,鬆手,你捉疼她了。」
這孩子下手沒輕沒重的,也不想他一個大男人手勁多大,把桃花的手都捉紅了。
夏元熙把手鬆開,冷硬的臉龐佈滿陰霾。
「桃……呃!芊芊小姐,你別怪他行事太衝動,他和我家桃花感情一向很好,她一死,他的心裏也不好受,難免一時情緒波動太大,啊,你傷着了,快拿葯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