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沒有?那為什麼停葯?為什麼找死?你的目的是什麼?你要我怎麼告訴亮亮?說:「阿燦是愛你的,只是無法和你在一起,不得不安排我們相見相愛,但我們水到渠成了,他卻打算功成身退,打算去死」?」
賀鈞棠一句句越說越激動,他無法放任侯一燦糟蹋自己。
「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
「不然是怎樣?給我一個停止用藥的理由!」
侯一燦怔住,理由?理由是……他沒有想像中那麼偉大,他無法忍受鈞棠和亮亮肆無忌憚的幸福着,比起成全,他更想成為亮亮的新郎,
他再沒有辦法扮演一個純粹的賜福天使。為了保全自己的心,為了不讓自己變成惡魘、成為亮亮的苦難,只能遠離。
可……這和鈞棠說的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是換了好聽的形容詞。
侯一燦用力抓起馬克杯,一口氣把水喝光,他試着讓自己平靜。
賀鈞棠沒有催促他,耐心等他開口。
五分鐘后,侯一燦說話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我知道。」所以他比過去更盡心、更努力地把他當成家中的一分子。
亮亮無法給阿燦的愛,他來彌補,他不要阿燦失落。「如果你無法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件事,我可以等,也能說服亮亮等。你不需要壓抑、不需要痛苦,我願意用更多的時間和耐心,得到你真正的認同。」
「不急?如果我一輩子都無法心平呢,你們一輩子都不結婚?」
「如果這是你要的。」他不在乎一紙證書,而亮亮為了阿燦,肯定也不會在乎。
「哈,你可不可以別把自己弄得這麼了不起?賀鈞棠,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不需要這樣對我。」
「我早就把你當成弟弟,自從……」
「自從我為你和別人打架,打得頭破血流,染上愛滋病開始?」
「我要講幾千遍,你才能記得住,那場架和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你早就提醒我叫我不要惹事,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才去招惹對方、是我咎由自取,和你半點無系都沒有,懂嗎?事實上,他不只霸凌你、也霸凌我。」
「我不要討論過去的事,我在乎的是未來和現在,走!我們去醫院。」阿燦必須馬上住院,也許他已經出現帶狀皰疹,也許他又染上隱球性腦膜炎,不……不要待在這裏想像,他必須馬上行動。
「晩上的演唱會……」
「我會打電話告訴亮亮,取消。」
「諾諾和亮亮期盼那麼久,你說取消就取消?」侯一燦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賀鈞棠看不慣他這號表情,十年前,
侯一燦就是這樣用輕慢的態度對待生命,他花了大把大把的力氣才把他拉出來,他不允許侯一燦再陷進去。
「我讓亮亮帶諾諾去看。」他伸手去拉侯一燦,但侯一燦飛快把手縮開。
「阿燦,不要讓我威脅你。」
侯一燦定眼望他,很久很久……忍不住苦笑出來。
「鈞棠,你知不知道,不管是不是亮亮,我都很想愛上一個女孩,和她結婚、生一堆小孩,我和你一樣嚮往家庭,可是愛滋病患者沒有這種權利。
「我已經堅持十五年,我很清楚,如果願意,可以藉由先進的藥物再堅持五十年,但是我不願意再過這種充滿遺憾的生活了,懂嗎?死亡不可怕,絕望才可怕,我無法想像未來的幾十年必須一個人生活。」
「你可以搬到我家。」
侯一燦失笑。「如果我願意早就可以這麼做,但我要的更多,我想要自己的家,不想依附你。」
「除了性和愛情,人生可以追求的東西還很多,你有很好的工作、讓人羨慕的生活,你可以保持良好健康,可以到全世界去觀光……」
侯一燦想笑,鈞棠照顧他多年,真把他當成小孩子了?
他很清楚,按照正常程序,自己根本無法當到總經理,但鈞棠是老闆,他想用誰,誰就擁有特權。
他給自己驚人的薪水,支持他所有的旅遊和保險,過去幾年他過得比任何人都糊彩,但……他很貪心,他想要一個完整的侯一燦。
「鈞棠,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麼?」賀鈞棠被他搞得很無助。
「我想要重來。」
「什麼?」
「我要重來!你比誰都清楚,靈魂不滅,我的身位死了,我的精神會投入另一個空間,這個染上愛滋病的身體我不想要,我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可以讓我全心全意愛一個女子,像你這樣。鈞棠,我確實嫉妒你,卻不怨恨你,你和亮亮在一起真是我要的,我並沒有說謊,但我不要這樣的人生……你看得見明明,你和她對過話,她從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對不對?我也想要重新選擇我的人生,我知道你對我付出過多少,我充滿感激,但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有決定權,你能阻止我追求一段全新的開始,你不能逼我在這副令我自己憎恨的軀殼裏再活五十年……」
他叨叨不斷地說著,說對未來的渴望,說自己對現狀的不滿。
賀鈞棠靜靜望着侯一燦,心亂了,他不應被說服,他該強勢認定阿燦只是一時沒想清楚,可是……
諾諾竟是阿亞的忠實粉絲,他會唱阿亞的每一首歌,還唱得有模有樣。
葉梓亮笑着湊近諾諾,問:「為什麼喜歡阿亞?」
「媽媽帶我去電視台錄節目,在後台阿亞跟我玩,還送我CD.」
簡短的對話,葉梓亮懂了,一個沒有童年的女孩,識見一個正值童年的漂亮小孩,諾諾掊受阿亞的好意,而阿亞分享他童年的樂趣。
下一首曲子是熱舞快歌,諾諾跟着阿亞的歌聲不斷揺晃手臂和身體,葉梓亮也跟着揺、跟着唱,雖然她根本不懂時下流行曲。
葉梓亮推推侯一燦的手肘,湊近他說:「你看,諾諾這麼開心。」
侯一燦轉頭望見她的笑臉,問:「你呢?你也開心嗎?」
「當然開心!」
自從姊姊過世之後,她再沒有這麼開心過,每天她都打電話給爸媽,把過去幾年不能說的話全告訴爸媽,媽媽也親口說了,她是她的驕傲。
知道嗎,媽媽的標準很高,只有姊姊那種天才才可以當媽媽的驕傲,而現在……她也上了驕傲排行榜。
「答應我,要一直開心下去,好不好?」他湊近她耳邊說。
葉梓亮看著錶情怪異的侯一燦,擠擠鼻子笑道:「你吃錯藥嘍?不然怎麼會用這種深情款款的眼光看我?」通常,她的深情款款只有被拒絕的分。「說吧,有沒有看醫生?」
「你就是醫生,我看什麼醫生。」
「也對。」葉梓亮點點頭,笑着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被他躲掉了。
「你把這裏當成診間哦?」侯一燦問。
她拍胸脯保證,「放心,有葉醫生在,保證藥到病除。」
侯一燦笑眼望她,沒錯,她就是他的心藥。
多年下來,都是她的笑臉支持自己堅定地跨出每一步,現在她擁有自己的幸福了,他應該放手。
看着她的笑,看着她的快樂,胸口的那顆心臟蠢蠢欲動,好像頓時又鮮活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輩子會不會有一個亮亮,但他用眼睛細細描繪她的五官,他要把她烙進記憶中,他會在下輩子細細尋覓他的小太陽。
侯一燦的目光太灼熱,讓葉梓亮無法不回頭,臉上帶着不解的笑,問:「我今天突然變成環球小姐了嗎?先生,你的目光很侵略哦。」
侯一燦哈哈大笑,轉開頭用力鼓掌,陸着音樂節奏,一下又一下。
賀鈞棠望着侯一燦和葉梓亮,卻心情沉重……
侯一燦說謊,演唱會隔天他就失蹤了,賀鈞棠以為自己還有時間勸他進醫院治療,沒想到隔天竟會從鍾秘書那裏收到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裏面有信,以及侯一燦的手機。
鍾秘書說,侯一燦搭上當天清晨飛往加拿大的班機。
信裏面,侯一燦交代,葉梓亮會不時給他傳簡訊,請賀鈞棠幫忙回。
侯一燦還讓他說謊,說等葉梓亮發現他不在台灣時,轉告她侯一燦出國旅行了,三、五個月或者更久一點,再告訴葉梓亮,他在一個好地方偶見喜歡的女生,決定長期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