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一章】
龍熾皇朝炎龍元年
六年多前,因「賦性奢侈、暴戾僭越」為由被外放到居南關,貶為凌王的前太子嚴熾書,於瑞龍二十八年夏天,瑞皇壽宴之日,領着四大邊關近百萬大兵攻陷皇城,殲滅長年禍亂朝廷的叛臣賊子。同時繼承大統,登基即位,是為「熾皇」,並改年號為「炎龍」。
「臣等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富麗堂皇的龍御殿內,文武百官齊列,手持笏板,恭敬斂首地迎接登上龍座的皇帝。
「眾卿平身。」淺淡的輕吐四字,甫登基的新帝嗓音低沉清冷,透着股唯我獨尊的威嚴氣勢。
「啟稟皇上,東胡汗王遣使臣送來金銀百擔、汗馬百匹以及獻女一名,以賀吾皇登基之喜。」衛尉秦守成手持笏板,恭敬地低首上奏。
「宣。」高座龍椅的帝王神色不興,清俊的龍顏像尊玉面修羅般叫人望之生畏,肅然起敬。
東胡使臣在典客的接引下步入了大殿,身後跟着一名身着東胡傳統服飾,螓首低垂的嬌俏女子。兩人雙雙跪地叩首,覲見龍顏。
當東胡使臣滔滔不絕地讚頌着中原新帝的豐功偉業,同時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地說著身後獻女是如何的能歌善舞、才藝兼俱時,龍座上的帝王冷眸一個淡掃,立時讓東胡使臣渾身一顫,機靈地住了嘴。
「抬首。」
當女子螓首輕抬,那稱不上美艷的清麗嬌顏,讓滿朝文武百官全都低低抽了口倒息,紛紛為了獻女其貌不揚的長相與東胡汗王的誠意不足,恐會惹怒龍顏而竊竊私語。
「郎中令,備回禮,隨同東胡使臣歸返。告訴汗王,他這份大禮朕收下了。」無視群臣的議論耳語,新帝神色依舊不興,嗓音清冷地繼續下旨,「東胡獻女慕容妍,冊封妍妃,賜住華顏殿。」
龍熾皇朝瑞龍二十三年春
中原邊城的西塞關,隔着片滾滾黃沙與位處片片草浪中的東胡遙遙相對。
一名身着粗布衣衫,以布巾矇著頭臉,只露出雙水靈靈大眼的少年,微低着頭,困難地頂着勁風,來到了關內不遠處一間不起眼的小酒館。
「請、請問……咳咳……」才開口,少年便因喉頭乾澀地喘咳了聲。
刻意壓低的嗓音,驚醒了因為門可羅雀而支着頭打盹的掌柜,連忙一臉熱切的出聲招呼:「這位客倌好呀!您是要用膳,或是要來壺酒小酌一番呢?」
咽了口唾沫,潤澤了因勁風而乾渴不適的喉頭,少年低低輕喘了下後才接着再道:「不是,我是想問問您可知道從京城被貶到西塞關的前中原使臣,住在哪?」
一聽到少年不是上門花錢的,掌柜熱絡的神情淡了幾分,「咱這西塞關與中原京城可是離了十萬八千里,哪會有什麽使臣呀。小兄弟若沒打算用膳或喝茶,那勞煩往別處問去,別擾了我這小店的生意。」
掌柜那打發人般的話讓少年眉心輕擰,人地生疏的慌怕讓他不敢再開口多問,才想轉身離開時,空了許久的肚皮卻讓他眼前一花,腿軟得差點站不住。
扶靠着陳舊的櫃枱,少年疲累地喘着氣,隱約覺得有道注目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沒抬起頭,少年儘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悄悄環顧四周,這才發覺除了自己,這簡陋的小酒館裏只有一桌客人。
暗暗思忖了片刻,少年朝着掌柜開口,「我想用膳,勞煩掌柜給我來點利便的吃食,還有茶。」
「欸,馬上給客倌送上。客倌這邊請坐。」一聽到生意上門,掌柜連忙笑開了臉,殷切地領着少年往空桌上落坐。
沒多久,幾顆鬆軟白胖的饅頭和一碗鹵得咸香的五花肉便上了桌,雖是樸實的粗食,但對又餓又累的少年來說卻已相當足夠,連忙卸下了蒙面的布巾,有些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熾書,怎麽了嗎?」擱下酒杯,羅修武忍不住朝始終執杯未飲的好友問了聲。
看着少年吃得急乎,還因為差點哽到而連忙灌茶的舉止,嚴熾書唇角輕輕揚扯了下,接着才將目光轉回,「沒事。」
深知嚴熾書的腹黑性,羅修武也懶得多問,又喝了杯酒後便接着方才中斷的話題,「玄殷說龐邑那頭老狐狸會對平曦下手,就是想將你這個被貶到邊關的太子逼回京城,好給你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要我們千萬別躁進,可你卻急着先往龐邑手下的西塞關來,你到底是在打算什麽?」
羅修武的話讓嚴熾書裹着傷布的胸口又隱約泛疼,捏握着酒杯的手緊得像杯子與他有深仇大恨般。
「我、已、經、不、是、太、子。」話,自齒縫中迸出。
看到嚴熾書瞬間蒙上陰影的神情,羅修武悄悄在心底為自己大意失言抹了把冷汗。好在他們是親如兄弟的好友,要不那幾個字恐怕不是從嚴熾書嘴裏吐出來,而會是白光閃閃的利刃,一刀一刀往他身上砍了。
胸口的痛意讓嚴熾書英眉緊擰,薄唇抿直,精雕般玉潤的五官因思緒而顯得陰沉狠戾,像尊殺氣騰騰的玉面修羅。
龐邑,龍熾皇朝的當朝丞相,十幾年前與皇后聯手誣陷母妃,導致母妃在誕下平曦後便魂斷死牢。長年來更是酒池肉林的讒言媚行,導致父皇色令智昏,自己則浮雲蔽日的權傾朝野,甚至處心積慮地欲將被冊封太子的他除之而後快。
就因為太清楚龐邑的野心,他才會在深思熟慮後假順其意地讓自己被貶到居南關,藉此鬆懈其防心,而自己則在邊關默默佈局,壯大實力,待時機成熟再興兵反擊,將龐邑這奸臣斬首示眾,把被攪得幾要崩毀的嚴家天下收復整頓,再現風光的發揚光大。
可嚴熾書卻怎麽也想不到,這龐邑竟然老謀深算,機關算盡地在他被貶到居南關半年後,卑鄙地朝平曦下手。
想到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妹就這樣無辜地成了痴兒,嚴熾書便恨得心痛如絞,理智全失地要貿然回京。要不是跟在身邊的羅修武以命相搏,硬是將他攔下,只怕他由小至大的即位復仇計畫便要功虧一簣。
即便嚴熾書回復理智沒落入龐邑的陷阱,可氣極了自己沒將親妹帶在身邊的他仍是恨得舉劍朝胸口砍了一劍,用深可見骨的傷來提醒自己國讎家恨,為奪回天下的決心,添上血染的勢在必得。
沉默半晌,默默隱斂了心中狂躁的恨思,嚴熾書陰鷙的神情漸褪,回復成玉潤卻不失威嚴霸氣的清俊面容,「表面不躁進,腳步仍可添快。」
「什麽意思?」看着嚴熾書在短瞬間便斂穩了思緒,羅修武連忙正了正神色,開口再問。
「西塞關最挨近惡狼嘴邊,卻是駐兵最少、領頭最弱的。由此可見老狐狸只興弄權,不興掌權固守。」
「所以你打算先從西塞關下手,那又要怎麽做?」
「要讓邊關守將變成叛將,得先有所為地叫人服氣。東胡近年來屢次擾關,就先替西塞關打打惡狼吧。」
「何時動手?我這手癢得可久了。」看着嚴熾書眼底躍動的弒血光芒,一身武魄戰魂的羅修武也禁不住熱血沸騰了。
「瞧你樂急的,這回我要親自──」嚴熾書話還沒說完,便被響亮的拍桌聲給打斷。
「嘿,你這小子,沒錢還敢點菜吃。我這酒館小歸小,可也不是隨便讓人吃白食的。」原先還樂着有錢可賺而掛着笑容的掌柜,此刻怒氣騰騰,對着一臉無措的少年吼完,又轉向一旁小二喊道:「阿木,去叫灶頭李出來,記得讓他拿着菜刀出來。」
「掌柜大爺,您、您聽我說,我沒要吃白食的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錢袋會不見,您讓我再找找……」
掌柜意欲動私刑的話,以及少年驚慌失措地不停在身上翻找的模樣,讓嚴熾書眉心輕蹙,起身便走了過去。「這小兄弟的食費多少,我付。」
嚴熾書一開口,不只掌柜愕然地張大了嘴,連坐在椅上的羅修武也傻眼了。他怎麽不知道自己的知交兄弟有這麽慷慨助人的個性?!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耳背聽差的少年愣愣抬頭,看着眼前高了自己許多的男人掏出銀兩給掌柜,然後轉回頭正視自己,那清俊卻英氣的俊顏讓他看傻了眼,心底泛起一絲如電擊般的撼動,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