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個新年,郡主府分外熱鬧,雖然陸盛杏還是穿着不倫不類的男款孕裝,但福泰郡主很高興,喝多了,還唱起歌來,婆子跟丫頭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臉通紅。
冬去。
春來。
小滿,芒種,夏至。
小暑過後沒幾天,陸盛杏開始肚子疼,痛了一整個晚上之後,終於在黎明產下女兒,接着在日出時分又產下兒子。
她精神尚可,正在喝着蔘湯,卻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又喊大夫,又喊來人的,聲音慌張無比,後來徐嬤嬤才為難地說,郡主知道得了一對「好」字,太興奮,暈了過去了。
陸盛杏心想,她這婆婆也真是可愛。
先皇過世一年後,民間已經可以恢復各種禮俗,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京城人多有默契的又等了半年,這才開始婚喪活動。
路上開始有花轎,有迎親隊伍,一些閉門已久的鋪子又開始做起了生意,也有新鋪子開張,花街重新掛上紅色燈籠,酒褸飯館也有琴娘或者說書人的聲音。
一日,一輛青帳雙頭馬車來到小市集附近,馬車大,街道窄,倒是不好進去,故在街口就停下來,先下來個神清俊朗的青年,富貴貂裘,顯示出身不凡,他扶下一個明顯女扮男裝的假小子,虎皮披風襯着巴掌大的小臉,看起來十分不搭,兩人又從車中抱下一對小娃兒,一人牽一個,看樣子不過一歲多,天氣冷,孩子裹得跟雪球似的,踏着大紅色的虎頭鞋,在雪地上蹦踏,顯得十分可愛。
這條街道賣的不過是簡單的吃喝,很少有這樣體面的人出現,因此難免有人多看了幾眼,看着看着,這就討論起來了。
「這是哪戶人家的大爺跟太太啊,那太太真不像話,平日自己出門男裝就算了,跟夫君出門也男裝算什麼,沒規矩,看來是什麼地主戶了,錢多了,規矩自然就少了。」
「男裝太太?唉呦,我瞧瞧,那個雙頭馬車這樣威風,黑檀木,金絲緇,沒猜錯應該是福泰郡主府的大爺跟姨娘。」
「大爺跟姨娘?你是不是說錯啦?」
「是啊,你不會沒聽過吧?」
「沒,我才從城南搬過來,要是不勞煩,您給我說說。」
「好咧,這之前不是……那樣嘛,大戶人家娶妻過程繁瑣,所以很多都先納妾室先生孩子,那個陸姨娘就是這樣入福泰郡主府的,但她本來就是商人之女,自己也有莆子,喜歡在外頭行走,穿男裝方便,習慣了就改不過來咧,所以蘇大爺跟姨娘出門,看起來就是兩個男子一起,這陸姨娘也不知道哪裏合了蘇大爺的眼緣,這麼沒規矩的事情也順着她。」
「那兩娃子是那個姨娘生的吧?」
「是啊,你說好不好命?當時不管官家還是民間,都急着過門辦婚事,但真能在這麼短時間懷上的,也沒幾個,她不但懷上了,還是一男一女,郡主跟郡馬都把孩子寵上了天,都說福泰郡王府上現在是兩娃為大,郡主次之,就算兩年後蘇大爺娶正室,正室說不定還要讓陸姨娘三分。」
「居然是這樣,那她進的那間鋪子,就是娘家的鋪子了?」
「雖然說是娘家鋪子,但我瞧着像自己的鋪子,陸家可是收租的,沒有開鋪子的習慣,這陸姨娘,唉呦,看我這糊塗,你不知道的唄,這陸姨娘可是二度入郡主府啊。」
「二度?」
「是啊,蘇家跟陸家的太爺曾經指腹為婚,奈何兩家都只生兒子,只好指上孫子輩,陸大姑娘十五歲便大紅花轎過門,當上蘇大爺的正妻,可是三代變化多大啊,當年是富老爺與窮書生,轉眼變成商戶與官戶,門戶差異這樣大,當然沒婆婆緣,也沒丈夫緣,二年後無子被休。
「卻沒想到被掃地出門后,陸大小姐意外在其它地方識得蘇大爺,兩人當夫妻時沒見過面,此刻自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彼此有好感,又剛好遇到那事情。」那人避開皇帝駕崩這話,「後來福泰郡主親自上門求娶,上回是祖父指婚,蘇大爺自然不願,這回可算是自己要來的,夫妻感情自然好,連這種小鋪子也陪她來看。」
「居然還有這段淵源,真是比說書人說的還離奇。」
「那可不,這鋪子就是陸大姑娘第一次被休回家時,一心搗鼓的,後來因調到那事情,所以耽擱下來,不過最近市街慢慢恢復熱鬧,便讓陸大老爺的姨娘來接手了,算起來這鋪子跟蘇家無關,跟陸大小姐也無關,就是娘家的姨娘開的鋪子,金銀進誰手中不知道,但對蘇大爺的前路肯定沒影響。」
外頭說得熱鬧,陸盛杏卻是不知道,牽著兒子的小手踏入鋪子,見裏面三五個客人正在挑選,很滿意。
堪堪替客人包好一疊普洱花餅的申姨娘笑着迎上前,「姑爺,大小姐,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想着雪停出來走走,順便過來看看,鋪子一切可好?」
「很好,時時有人,卻又不會過分忙碌。」
鋪子裏有四張桌椅,有人喜歡買回去,有人只需要一個地方吃吃東西,甚至跟朋友說幾句話,這是陸盛杏從琴房學來的——街上很多琴房其實也不只讓人聽曲,還有不少是提供一個雅處,讓男人說說話,所以她的鋪子也依樣畫葫蘆,擺上幾張桌子,除了點心,還提供熱茶,此刻見四張桌子有三張坐了人,覺得很滿意。
她與蘇榭和一雙兒女在最後一張桌子坐下,丫頭們上了熱茶點心。
蘇榭見陸盛杏像只小貓似的笑得一臉滿足,忍不住調侃道:「這就高興了?」
「當然,這可是我的心血呢。」
「我說要把名下的鋪子給你管又不要。」
「那不同,我的嗜好又不是當掌柜,我是喜歡從無到有,你看,鋪子裏這些點心可真的是一個一個慢慢調整味道做出來的,我到現在閉起眼睛,都能想起渥丹院充滿點心香味的時候,每天都在試吃,不過幸好我喜歡,所以也吃不膩。」
寶姐兒見父母親只顧說話,不理自己,嘴巴一扁,哇哇哭了出來,新哥兒見姊姊哭了,也跟着哭。
蘇榭連忙哄着抱在懷裏的女兒,「寶姐兒乖,爹爹疼你,乖喔,不哭不哭。」
陸盛杏也哄起兒子,「新哥兒乖,男孩子呢,不能這樣就哭啊,笑一個給娘看,這樣笑,嘻嘻。」
新哥兒還掛着兩泡眼淚,見母親嘻嘻笑,也跟着學了起來,嘻嘻?
看著兒子又笑又哭,陸盛杏覺得好笑,「新哥兒棒棒,嘻嘻嘻。」
新哥兒童言童語跟着學,一旁睜大眼睛看着的寶姐兒突然也開口,嘻嘻。
蘇榭忍不住笑出聲,母親總說希望新哥兒跟他一樣,十六歲就能入科考,現在看來,兩個孩子還是比較像母親的,證據就是他念詩詞時,孩子從沒學過,陸盛杏只要嘻嘻哈哈,孩子們肯定很捧場。
不過他也沒資格說孩子,因為連他自己也想學了,嘻嘻。
又是兩年過去,京城的官戶終於解禁,可以開始辦婚事,可以開始生小孩,當然,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扶正。
對於福泰郡主府來說,這自然是最近的頭等大事。
拜蘇榭這幾年還是動不動想分院而睡、陸盛杏也依然男裝之賜,福泰郡主可是搶准了第一時間要把陸盛杏這姨娘扶正。
陸盛杏入府三年多,兒子的龍陽之癖已經改正了不少,跟光宗也只是偶爾見面,沒以前那樣黏,雖然已經有兒有女,不過她還是不放心,最好是把陸盛杏扶正了,陸盛杏成了正妻,也能光明正大的管束丈夫,這才是道理。
如果可以,她很想大大的操辦,但就跟三年多前各家的潦草婚事一樣,這次扶正也是沒什麼客人,別說貼子滿天飛,更大的可能是各家家裏都有姨娘要扶正、通房要正名,或者年紀實在已經到了,趕着娶妻生子的,時間可貴,沒人願意等,乾脆都辦家宴,只請自家人就好。
福泰郡主雖然有個伯父在當年即位成了她的皇伯父,但依照大黎律法,她的兒子什麼也不是,以身分來說只能算平民,規矩也沒那樣多,請個禮部官員來見證就可以了。
穀雨,萬物復蘇的好日子,福泰郡主就選在這天給陸盛杏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