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陸家的荷花池不大,只能放艘裝飾用的小舟,池子淺,大抵也划不起來,但那八角涼亭卻是蓋得剛好,在池子正中央,除非那人躲在水中,不然無論如何不可能偷聽去。
陸家的婆子跟丫頭都很乖覺地在池岸邊等着。
亭子裏,陸盛杏親手煮茶,李氏惴揣不安。
直到白水三沸,陸盛杏拿起茶箸、茶巾,行雲流水似的把上個月才送來的明前龍井沖泡得一亭子茶香。
福泰郡主拿起雲紋杯輕輕啜了一口,「還不錯。」
「謝郡主誇獎。」
福泰郡主抽出手絹,輕輕按了按嘴角,許久才道:「皇祖父最近身體不大好。」
李氏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倒是陸盛杏安慰道——「皇上乃天子,既然有天神護佑,即便有恙,定能很快恢復,郡主放心。」
「你倒是會說話。」福泰郡主苦笑,「皇祖父年紀是太大了,皇祖母給了口信,怕就是最近的事情,讓我們都把該辦的事情辦一辦。」
「若是能幫郡主解優,民女願出一己之力。」陸盛杏這當然是客氣話,福泰郡主要有什麼事情,她那個王爺爹自然會給她辦好,輪不到陸家出力。
沒想到福泰郡主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我竟是不知道你這樣會說話,大聰明雖然還看不出來,小聰明肯定是有的,以前若有讓你來跟前盡孝,或許能解我不少煩悶。」
「民女愚鈍,郡主入不了眼也是當然。」
「我們明人面前也不說暗話,若是皇祖父……你們可知我大黎朝規?」
「只知民間守喪一年,素服一年,禁喜一年。」陸盛杏回道,至於官家什麼規定,卻不是一般民間人士可以了解的。
「官家守喪一月,素服三年,禁喜三年。」福泰郡主頗有深意的問道:「可懂了?」
陸盛杏都快叫出來了,禁喜三年,這、這是……
大黎朝的禁喜不只禁喜事,還禁倫常,不能成親,成親的話就得分房,一年還說得過去,三年實在太可怕了,若姑娘家十六歲,那就得等到十九歲才能成親,萬一剛過門的,還得夫妻分房三年才能傳宗接代。
「官家有官家的規矩,皇后既然給了消息,這幾日官媒就會動起來,我不想王府那邊的媒人亂說一通,今日才親自上門問問你的意思。」福泰郡主頓了頓,又道:「你可願意再入我郡主府?」
陸盛杏只覺得聽到響雷,郡主不愧是郡主,講話這樣單刀直入。
想到她的鋪子跟銀子,她說不出「我願意」,但想到蘇榭的笑容跟那一屋子的小東西,她也說不出「我不願意」。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讓惹禍的梢公也一起上船回岸,她就覺得他人挺好的,不欺老,但她也覺得郡主府很不好,畢竟郡主是皇親國戚,郡馬都不能說個不字,她進門還有好果子吃嗎?
福泰郡主見她似乎有所猶豫,下定決心道:「現下時間太緊湊了,要成親是來不及的,先娶你過門當姨娘,姨娘的話可一切從簡,等三年過後再扶為正室,我福泰郡主說話算話,絕不食言。」
陸盛杏卻不上鉤,「能進郡主府,絕對是民女高攀,可民女想問,蘇科士那般人品,即便再娶,名門中肯定也有眾多淑女想嫁,何以郡主會再上陸家門呢?」
福泰郡主跟她四目相對,感覺她不是好糊弄的對象后,嘆了口氣,「其它人都下去吧,我有些話想單獨跟陸姑娘說。」
李氏自然告退。
福泰郡主仔細打量了她,又是苦笑,好個嬌媚的小子打扮。
那日光瑤哭哭啼啼,說表哥為了個小子罵她,那小子給她難看,表哥也不出手幫忙,她一聽就頭疼。
她原本還抱着一絲期望,一切只是湊巧,沒有巧事,哪來巧字,她的榭兒不會喜歡男人的,她還等著兒孫滿堂呢。
可那日聽了光瑤的話,細細詢問后,發現不只小子的問題,連上酒樓都是請琴郎跟歌郎來助興,這……
但她仍不願意死心,讓奶娘去翻翻他書房,還真給奶娘翻到了幾幅畫,都是俊俏的小子,個個面貌出眾,姿態風流,還有幾本書,也不知道從哪兒尋來的,都是寫些男風情事。
真給奶娘說中了,榭兒就是喜歡男人沒錯。
難怪,那些沒落的書香世家之女不要,艷若桃李的正妻不碰,因為那些都是女人。
這時宮中傳來消息,皇祖父不大好——大黎朝歷代皇帝為了避免擾民,基本上年紀大了就會禪讓,偏偏皇祖父極為專制,仍不願讓出皇位,皇祖母才會冒着大不敬下了口信,告訴她的皇子皇孫,沒成親的快點拜堂,拜過堂的這幾天多多同房,若真的來不及,快點找個通房先懷上孩子,不然一切得等三年後,實在太久了。
這時禮部會有人整理出皇家子孫的未婚名冊,迅速跟大臣的嫡孫嫡孫女講親,當然,榭兒也會在名單上。
樹兒先前不碰正妻,還能說正妻身分低下,不配侍奉他,但萬一禮部給說上一門千金大小姐,他也不碰人家,那那位千金小姐如何甘願,到時候傳出榭兒不能人道,不是更糟嗎?
於是她跟奶娘想來想去,便只有這個方法了,先把陸家姑娘定下來,把榭兒的名字從禮部劃去。
一來,這陸姑娘是假小子,說不定榭兒肯。
退後一步說,萬一榭兒不肯,這陸家姑娘也不會抱怨什麼,她上次沒抱怨,這次更不會了。
「我只說一句,一個母親是鬥不過兒子的,不知道陸姑娘信不信?」
陸盛杏想起趙氏明明中意祁姑娘,卻還是因為勝順說了喜歡魯姑娘,給勝順說了魯姑娘,於是她點頭道:「愛子之心@為母皆然。」
「你懂就好,我就實話說了,我的確不喜歡你,當初要不是郡馬開口,我原本是打算直接發落你到莊子上的,可怎麼樣也沒想到你入了榭兒的眼,榭兒從小吃軟不吃硬,我既然不能強迫他娶妻,只能納個他中意的,否則夫妻不睦,我的心思也是白費,如此,你可願意?」
「謝郡主抬愛,但民女不過是商人之女,眼界狹小,難登大雅之堂,民女不敢再進郡主府。」
福泰郡主不解,她話都說到這分上了,這丫頭怎麼還是不答應?
「難不成你不喜歡榭兒?」
「蘇科士學富五車,俊秀出眾,自然不會不喜歡。」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女子在後宅實在太苦了,民女猶豫不是因為蘇科士不好,是因為民女害怕。
陸盛杏坦白道:「民女的母親只有民女一個孩子,從民女有印象以來,母親就是在張羅姨娘,雖然母親說正妻就得有度量,但民女還是覺得太苦了,哪個女人不想生三四個兒子,但這福氣卻不是人人都可以有,以前年紀小想得不多,但現在卻會考慮,丈夫門第太高了,萬一民女又生不齣兒子,那可怎麼辦?再說民女家中的兩個姨娘都沒孩子,日子過得苦悶不說,一點盼頭都沒有。」
「你祖母可有為難你母親?」
「沒有,但那也是因為母親門第更高,母親是書香之後,外祖父在潮州為官,所以才能只生一女也不遭白眼,民女想想母親的遭遇,再想想自身的遭遇,萬一入了高門卻生不齣兒子,那該如何是好?」
福泰郡主重重嘆了一口氣,她自己又好到哪裏去?生了兒子也不是保萬一,兒子要是喜歡上男人,那也是苦啊。
又見陸盛杏一身少年打扮,居然連鞋都是男子靴,可見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已經習慣了,若這假小子能入了榭兒的眼,生兒生女,她都不計較了。
想通了之後,她清清嗓子,又道:「大黎朝規,郡王的兒子還能降等襲爵,郡主的兒子可不能,既然什麼都沒有,何必一定要生兒子,生下女兒招贅也是一樣,我現在跟老天爺發誓,就算你只生女兒,我也不嫌。」
陸盛杏都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異族流落在外的公主,怎麼福泰郡主這麼努力要說上這門親?連媳婦生女兒不計較這種話都能講,還發誓了。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回應,福泰郡主又問:「難不成你還懷疑我的誠意?」
「民女不敢,只不過郡主如此抬愛,民女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