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第191章 無法癒合的心傷

夜半，我起身披了一件衣服，順着簫聲走出了寢宮，簫聲是從後花園傳來的，都已經吹了半宿了，我實在放心不下盈兒，放輕了腳步來到了一處迴廊外，靜靜地聆聽了起來。

盈兒一邊吹着蕭，一邊滴落着眼淚，看的我心如刀割，我忍不住走上前去，顫抖着手撥開了盈兒一綹凌亂的頭髮：“盈兒，不要再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雖然周美人死了，但是你還有其他的美人啊!別再折磨自己了，讓周美人走的安生點吧!”

“母后您說的倒輕鬆，這可是一條人命啊!如果不是您奪走了她的孩子，她能想不開自盡投河嗎？您口口聲聲說都是為了兒子着想，可您知道兒子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嗎？您一味地讓我順從您的安排生活，您知道我有多痛苦嗎？”盈兒哭泣着指責着我。

“母后所做的一切還不是都為了你着想嗎？當初母後為了保住你這個太子的位置，遭受了多少你父皇和戚姬的迫害，難道這一切你都忘了嗎？這個江山不是用你的仁慈就能操控的，母後為了能讓你做穩這皇帝寶座，母后的付出和無奈又有誰能理解？”

“母后，這宮中的一切我都厭倦了，盈兒好累啊，好想變成一隻小鳥，無憂無慮地翱翔在天空，再也看不到權利的紛爭，再也沒有各樣的陰謀，我只想在慈母身旁盡孝，可是這一切都不會實現了，我的母親也不會變成從前那個樣子了!”

頓時一股錐心的痛楚漫布了全身，只覺得胸口一痛，一大口鮮血從我的口中噴濺了出來，只覺得天旋地轉，盈兒見狀，一下子扶住了我：“母后你怎麼了？不要嚇盈兒啊!母后!”

我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掙脫了盈兒：“我不用你管，我早點死了就襯你的心了，再也沒人管束你了，這大漢的江山你願給誰坐就讓給誰吧，我以後眼不見為凈。”

我搖晃着身子向前走去，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睜開眼睛，映入我眼帘的是張嫣，見我醒來，她哭着將我扶了起來：“母后，你終於醒了，您都昏睡了三天了，嫣兒好害怕啊，就怕母后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龐：“嫣兒不怕，母后這不是醒過來了嗎？這都是老毛病了，沒有大礙的，母后不會拋下嫣兒不管的。”

張嫣一頭撲進了我的懷抱，那張稚嫩的小臉上都是淚痕，抱着她，我感到了一陣陣的心酸，不禁地問道：“嫣兒，你恨我嗎？”

張嫣聽后一臉的驚訝：“嫣兒為什麼要恨母后呢？”

“嫣兒，我不僅是你的母后，還是你的外婆，我們這種複雜的關係，難道就不讓你為難嗎？嫣兒的心裏就沒有恨過外婆嗎？將你和舅舅弄到了一塊生活，這可是一般人所不能接受的。”

“母后，嫣兒從沒有恨過你，我知道您和我的母親都是太溺愛我了，生怕我受到一丁點的苦楚，從小將我視作珍寶一樣，母親說，只有皇宮才是我最安全的港灣，在這裏有外婆的護佑，嫣兒才會有真正的幸福!”

現在的嫣兒還只是個孩子，她現在根本什麼都不懂，也許她長大了才會明白，到那時她也許才會懂得恨，我撫摸着她的一頭秀髮，眼淚不住地滴落了下來。

“母后，嫣兒想母親和弟弟了，我都好久沒看到爹娘了，我想回家。”說著，張嫣便哭泣了起來。

“好嫣兒不哭了，過幾天我就差人將你一家都接到宮中，你現在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都當娘親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哭鼻子。”

聽我這樣說，嫣兒快樂的跳了起來：“嫣兒就要見到爹娘了，母后你真好!”張嫣高興的在我臉上親啄了一口。

看着嫣兒高興的模樣，我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張嫣守在我床前都已經三天了，竟躺在我的懷中睡著了，盈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我示意盈兒不要吵醒了她，我讓盈兒將她抱回了寢宮。

“母后你好些了嗎？都是盈兒不好，不該和您說那些話，母后你好好的養身體，不要再生氣了，太醫吩咐您要保持心緒，不宜再動怒了。”盈兒親手端過了一碗葯說道。

我冷着一張臉沒有理會他，接過葯碗我自己喝了下去：“盈兒，母后沒事了，休息幾天就會好了，以後，朝政大事你自己做決定吧，母后也想享享清福了。朝政你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吧，無需和母后回稟。”

盈兒先是一驚，隨後就有些掩不住了自己的興奮，我知道這是他一直想要的，如今就由着他的性子做回主，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兒子到底能不能勝任皇帝一職。這一天，盈兒陪了我一整天，是我這幾年來最溫馨的一天了。

放手了一切，感到了無比的輕鬆，每天最多的時候就是去看看自己的孫兒，我現在也可謂是子孫滿堂了，都有了三個孫兒了，一個個可愛的小模樣，着實招人喜歡，我每天都會守在搖籃旁，看着這些小傢伙睡着的樣子，盈兒還是每天來我宮中請次安，我再也沒有過問朝政之事，內衛每天都會將最新的朝中動態傳回，雖然我不再干涉朝政，但朝中的大事我了如指掌。

安穩的日子沒過多久，從齊國傳來了劉肥病逝的消息，正當壯年的劉肥，被病魔無情地奪去了生命，肥兒說沒了就沒了，讓我心痛不已，他是我一手拉扯長大的，在楚營和我同甘共苦了兩年，肥兒很孝順很懂事，我將他早已視作了自己的親骨肉，他的病逝猶如一個晴天霹靂，讓我不由的癱坐在了地上。

我時常在夢中都能夢到他小時候的模樣，撲在我懷中叫我娘親時的情景，他用稚嫩的小手為我拭去額頭的汗滴，和我一起下田耕種，經常為我打來一盆的洗腳水，親自給我洗着腳，一幕幕恍如昨日，讓我無法從悲痛中走出來。

宮人在劉肥的遺物里發現了一副圖畫，宮人將這幅圖畫連夜送到了未央宮，當我親手打開這幅畫卷時，我不禁失聲痛哭起來，畫卷上畫著往昔我們一家七口其樂融融的場面，圖上的太公太婆端坐在廳堂之上，肥兒正在和妹妹弟弟一起嬉鬧，劉邦在一旁吃着水果，我則忙端着飯菜上桌，原來在劉肥的內心深處，始終忘不了曾經那個完整的家。

劉肥始終忘不了過去的一切，然而這個家在我們被擄楚營后，就變的支離破碎，太婆剋死他鄉，父親另結新歡，回到皇宮，劉肥又被孤單地派去齊國建功立業，從此這個家只能停留在了這幅圖畫上。

“肥兒，母后對不起你，沒有讓你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母后沒有照顧好你，母后愧對你呀!”我捧着畫卷自責了起來。

望着窗外綿綿的細雨，天空灰濛濛的一片，我彷彿看到了肥兒就在外面向我揮着手，彷彿聽到了他喊我母后的聲音，我飛奔地跑了過去，可是什麼都不見了，我伸出了雙手無助地喊着：“肥兒不要走，再讓母后看看你好嗎？”

“太后，您不要這樣悲傷了，齊王已經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太后您就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了!”婢女在一旁勸慰着我。

這一夜我沒有入睡，連夜縫製了一件金縷玉衣命人送到了齊國，我要讓肥兒穿着這件我親手縫製的金縷玉衣上路，讓他最後感受到我這個做母親的愛，這樣他在另一個世界裏也不會覺得孤單。

皇帝下令，按照大漢最高的葬製為齊王劉肥舉行了葬禮，並封他的長子世襲了王位，並派出了朝中最有才學的大臣，前往齊國任宰相，扶持幼主。

盈兒在宮中足足哭泣了好幾天，他是劉肥帶大的，盈兒小時候都是劉肥天天將他抱在懷裏，他們兄弟的感情最深了，劉肥還親手給盈兒做了很多玩具，盈兒至今還保留着，這幾天盈兒一直呆在皇宮中的劉府，在他的眼裏，曾經的那個家才是最溫暖和幸福的。盈兒將劉肥留下的那幅畫掛在了劉府里，一直坐望着，眼淚不住地直往下流。

“哥哥，這是我們最想要的那個家，可是曾經的那個溫暖的家已經不復存在了，其實弟弟和哥哥一樣都懷念從前的日子，如果我們的父親沒有征戰來這個天下該有多好啊!父親變了，母親也變了，就連你我所有的人都變了，現在想要找到一顆單純的心都找不到了。”

望著兒子悲傷的模樣，我的心如刀絞一般，是啊，所有的人都改變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默默地離開了，蹣跚的腳步異常地沉重，此時我更加的懷念起在蘭池宮的快樂日子，那裏沒有宮斗，沒有和我爭寵的女人，有的只是我和嬴政美好的回憶，他給了我那樣豪華的宮殿，就是要保持住我那顆純凈的心，嬴政真的是用心良苦，可我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在權利的爭奪中都越來越迷失了自己的心靈。

劉肥的離世對我的打擊不小，本來剛有好轉的身體再一次垮了下去，整日鬱鬱寡歡，心裏像背負了一份沉重的包袱，審食其聞訊，趕來未央宮探望了我。

“姁兒，這次怎麼病的這麼重啊？還不能接受肥兒病逝的事實嗎？想開點吧，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身體在這樣折騰下去會吃不消的，歲月不饒人，現在我們都上了年紀，以後的時日都不多了，誰都逃不過一死的，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我拉住了審食其的手：“審大哥，我們確實都老了，瞧你的頭髮都花白了，審大哥今天都花甲了，得好好辦場壽宴了，姁兒親自去給你操辦!”

“壽辰有什麼好操辦的，姁兒你還是好好地養身體吧，一晃審平都長大了，長的像極了彭越，性格也十分的相像，看着孩子能快樂的成長，我們也算對得起彭王了，等我快進土了，再告訴他的身世，這樣也能讓彭氏後繼有人。”

我靠在了審食其的肩膀上：“審大哥想怎麼辦就依你說的，畢竟現在審平還小，等將來他成了家再對他說也不遲，到時我都不再這個人世了，他想恨都沒處去恨了，這幾天我都在想從前的日子，你說我們是不是都改變了，都變的麻木不仁了？”

審食其撫上了我的秀髮：“我們都變了，變的都快讓自己認不出來了，但在審大哥心裏，姁兒你始終都是我認識的那個姁兒，依舊還是那麼美麗和善良，在這個世界上，無論誰誤解你，拋棄你，你的審大哥永遠都不會那樣做，審大哥永遠都是那個默默支持你的人!”

這一刻，我伏在他的懷中哭泣了起來，哭泣的像個孩子似的，突然覺得審食其身體一僵，我抬起頭看了一眼，不禁身體也僵在了當場，只見盈兒用憤恨的目光瞅向了我們，盈兒什麼也沒說，將手中的葯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甩袖離開了我的寢宮。

“盈兒，你不要走，不是你想的那樣，盈兒你回來呀!”我嘶啞地喊道。

“別喊了姁兒，看來盈兒是誤會了，等有時間我會去和他解釋的，你就安心的養病好了，這些事情我能處理好的。”審食其不斷地安慰着我。

自從這以後，盈兒再也沒來過未央宮看我，我的心情一時很是低落，病情也一再地拖延難愈，連累着張嫣一趟趟地往我宮裏跑，真是累壞了孩子。

不久，樂兒攜一家人回到了宮中探望我，張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意氣風發，精神顯得很疲憊，總是咳嗽不停，命太醫給他會診，得出了一致的說法，張敖得了肺癆，也就是現代所說的肺結核，也沒幾年的活頭了，我沒敢將實情對樂兒說，只是讓太醫給開了最好的葯，還能挺上兩年，能瞞一天是一天。

樂兒的陪伴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在樂兒的精心照料下我逐漸恢復了健康，每天都能到花園逛一逛了，但是心情總是難得舒暢，不敢想像今後的日子，我太害怕離別了，再也經受不起親人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