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你是何人
嗜鬯拎着兩碗豆花回到戚怪住所,這腳還沒踏進門,嘴裏就開始抱怨個不停。
“我跟你說,我明天是打死都不去了,你就算是……”
接下來的話在看到院中負手而立之人後全都咽了回去,手裏的碗還差點沒拿穩。
嗜鬯趕忙把豆花化為虛無,迎上前去直直跪下,口中畢恭畢敬喚了聲:“仙尊。”然後偏了偏身子,看向跪在另一邊的戚沐良。
鍾離阜仍是保持着抬頭望天的姿勢。
“這城鎮外圍的結界是你設的嗎?”
嗜鬯腦中還在納悶仙尊為何來此,該不會真是來責難他不務正業的吧。聽到此問,他心虛回道:“雖然尚未查證源頭所在,如若瘟疫源於魔物,一旦病源觸及結界,便會傳訊於我。”
看到鍾離阜不語,嗜鬯又接了一句:“嗜鬯辦事不力。”
鍾離阜走到竹榻邊坐下,“都起來吧,雖然沒查出緣由,此舉亦是力所能及,倒無謂辦事不力。”接着他看向戚沐良,問道:“這些年你都住在此?”
戚沐良兩眼微紅,回話的聲音也略發顫,“沐良幾十年從未離開過落孤城。”
鍾離阜輕嘆:“身體能恢復成這般也不枉你嗜藥理成痴。如今你為凡人,我等本不該再有交集,不過此時的落孤城充斥着未知變數,有些事,興許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戚沐良佝僂的身子又行了一禮,“沐良定竭盡所能。”
“我要在這城裏停留一段時日,你這可還有空房?”
嗜鬯插話道:“這寒屋漏院的,怕委屈了您,不如嗜鬯幫您尋一城中雅居……”
鍾離阜擺擺手打斷,“此地臨河,位偏鄰少,甚是安靜,不失為一處良居。”
“仙尊住沐良的房間吧,我現在就去收拾床鋪。”戚沐良說完轉身走進了屋。
鍾離阜又問嗜鬯道:“可有在城中見到扣兒?”
“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您打斷了,竇丫頭便是住在城中心最大的鳳來客棧,嗜鬯是想,如果您在她身邊,即便有何變數,也能第一時間保護她。”
鍾離阜點點頭,“剛是我未思及此,那便如此吧,你引我前去。”
嗜鬯有時候真的懷疑在鍾離阜的心中,竇丫頭是佔有一席之地的,如若不然,為何屢屢只要是關乎竇丫頭的事,仙尊都做一些不同於以往行徑的舉動。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或許某人自己都不知道衍生出來的是什麼樣的情感,又或者是本身一味的否認,壓抑和無視。
話說回來,即便是這樣,他這個外人,這種身份,多說無益。可憐的竇丫頭,喜歡誰不好,偏偏把心放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每每相視,心裏定是十分煎熬!
要是喜歡他,兩情相悅,沒準現在都生一窩了。
想到這,嗜鬯忍不住笑出聲來。
鍾離阜問道:“何事開懷?”
嗜鬯憋住笑意,“都是些污穢的想法,仙尊還是不要知曉得好。”
鍾離阜化了一身素麵牙色鶴氅,一頭黑絲高束,活脫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讓那在門邊發獃的小二瞧得都愣了一愣。
看人越走越近,小二這才匆匆迎上前,鞠躬哈腰道:“兩位客官生得好生俊俏,是打哪來啊?”邊說邊把人往裏邊引,收拾了一張桌子給人坐下。
“這位客官我猜是位教書先生。”小二先是看了看鐘離阜,見此人冷麵如霜,自討沒趣偏過頭又看了看嗜鬯,笑臉奉承:“我猜您是有錢的官家大少爺吧,渾身一股遮不住的貴氣。兩位今兒個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呢?”
嗜鬯朝小二招招手,示意他低下頭來。
“早些時候不是來了一群人嘛,那些人住在幾樓,你便安排這位先生同住一層即可。”嗜鬯邊說邊拿出一錠金子和一錠銀子,“我喜歡官家大少爺這個身份,金子是房錢,銀子是賞你的,去安排吧。”
小二兩眼幾乎要炸出火來,笑得合不攏嘴,“多謝大爺,一定給這位安排最好的上房,晚些時候再讓廚房備好上乘的酒菜送上去。”
客棧靠的是南來北往的商客在營生,這瘟疫搞的外邊人進不來,裏邊人出不去的,差點關門大吉了,今兒個不知吹的什麼風,接二連三的進客,還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來落孤城攪什麼名堂。
小二看了看被同伴引上樓的客人,又看了看手中那閃閃銀錠子,笑着想:管他呢,他啥奇怪的客人沒見過,只要有銀子拿,都是好客人。
今日的午膳太過豐盛,竇扣比平日多吃了一些,許是撐了胃,此刻隱隱發疼,她走出房間想向小二問點消食散,瞥見那被小二引着走向客房的客人,背對着,看不見相貌,不過此人身形……
竇扣淺淺一笑。
“好像大叔啊。”
直至房門被小二帶上,那人都未回頭。
她大概是許久未見,思念成疾了吧。
竇扣倚在欄邊撐着下巴,看向那剛剛住人進去的客房,自言自語:“也不知大叔現在在幹嘛?沒有我在肯定樂得清靜自在吧,彈琴,看書,寫字都沒有人打擾,說不定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丫頭。”
竇扣側過身看向朝她走來的桓奕,“師傅,有事嗎?”
桓奕走到竇扣面前,用手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這次不管過程和結果如何,我都會保你周全。”
竇扣納悶,“師傅是知道要比什麼了嗎?”
桓奕搖頭,“只是剛才偶然想起故人,便想同你說這一番話而已。”
竇扣雙手又挽上桓奕的胳膊,撒嬌道:“您一直以來都疼我,不說我也知道您會保護我的。”
鍾離阜隔着房門透視着走廊上的二人,神色黯然。
這男子是何人?為何會和扣兒如此親密?話語間仿若相識多年般的熟稔。
師傅?是扣兒在祈山剛拜為師之人嗎?
即是如此,師徒之間如此這般拉扯成何體統!
鍾離阜揮去眼前之景,垂下眼瞼,對心中那股莫名怒火頗為訝異,心魔一旦衍生竟是如此強勢,縱然修為如他,也難以壓制。
既然越壓制越強勢,那便順其道而行,情劫難渡,他曾見證幾許,自己修行近十萬年,想必此劫是修為進階的重要關口,倒也不必一再忽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看由心而為會如何,扣兒總說他不懂人世冷暖,那便乘此機會一同懂了去。
如此做了決定后,鍾離阜瞬感輕鬆,他起身走到銅鏡前,細細看了鏡中的臉許久,而後面容一抽,微微彎起了嘴角,笑得格外僵硬……
扣兒說他笑得不好看,果真如此。
入夜。
床榻上的人又在囈語,還時不時傻笑幾聲。
“大叔,您真好看,扣兒從未見過比您還要好看的男子……”
“大叔,您不要趕扣兒走,扣兒哪都不想去,只想一直陪在您身邊……”
黑暗中矗立的人影緩緩坐在了床邊,伸出手去撫平那微微皺起的眉頭,輕聲呢喃:“大叔不會趕你走。”
床榻上的人似乎聽到了回應但沒有醒來,熟睡的面容轉而笑得香甜。
鍾離阜正準備離去,突然見竇扣胸口五色熒彩若隱若現,此時囈語又響起,卻是換了一種語調。
“荼青,他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喚作‘蝶音’,蝶自谷中來,喜聞絲桐音……”
正當鍾離阜覺得此話十分耳熟之時,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錯愕不已。
“我以上古神族之力封印此情此景,除了你們,沒人會記得我出現於此……”
淚珠從竇扣眼角滑落,聲音是鍾離阜從未從她口中聽過的悲涼,他甚至懷疑此時說話之人根本不是扣兒。
“你到底是誰?”鍾離阜脫口問道。
床榻之人緩緩睜眼,瞳孔深邃如潭,梨渦淺笑,輕聲回應道:“桑虞。”
“你不是扣兒。”
“我是她,亦不是她,終會是她。”說完又閉上眼,陷入了沉睡。
竇扣胸口的熒彩隱匿消失,房內陷入更深的黑暗,此時的鐘離阜內心久久不能平復,他起身隱回自己房中,一遍又一遍回想那番詭異的對話,特別是那句“蝶自谷中來,喜聞絲桐音”,分明耳熟至極,卻始終尋不到關聯記憶,怪只怪多年來修養心性,淡薄度日,思緒空空如也,如今看來反倒有弊。
她口中的荼青是誰?桑虞又是誰?上古神族?她到底封印了什麼?為何此人如今會在扣兒的體內,二人又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