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仙池靈珠
九重天上,一處浮島隱於萬層雲浪之中,島上瓊樓玉宇,紫殿金闕,雲霧繚繞,從邊沿直泄的數條水瀑,在垂至數丈后流入虛無空間。
南華宮。
鍾離阜負手立於正殿堂中,南華仙翁一身竹青鶴氅從後堂不疾不徐地渡步而出,捋着白花花的鬍鬚,朝殿中添香的小童使了個眼色,那小童便伏身退下了。
“鍾離仙尊從未踏足過我這南華宮,今日是為哪般?”南華仙翁坐於上堂,抿了半口熱茶,緩緩問道。
見南華裝傻充愣,鍾離阜開門見山道:“既然煞費苦心用了禁滅封印,想必是得讓那孩子歷經生死輪迴,你又何故助她進我陰山?”轉過身來,掌心飛出一青花小瓷瓶落至南華手邊的茶壺旁。
“仙尊果真慧眼如炬,只是此人命輪上和你陰山有些淵源,我便順水推舟罷了。凡人亦可修仙,有封印又如何?若她能憑靠一己之力衝破,也免去了這幾世的輪迴之苦。”
“淵源?”
“仙尊無需憂心,就當是你陰山多了一位住客而已,若她真無慧根,百年後自會重入輪迴,體內封印也會隨之附着於下一世。”南華仙翁笑得意味深長。
“既然仙翁不願多說,那我便不多問了,只盼他日不成禍事便好。”鍾離阜一揮衣袖,化煙而去。
南華老仙殮去笑容,蹙眉輕喃:“禍兮福所倚……”
鍾離阜明顯感覺到紅鶴最近和竇扣的關係異常親近,雖不知南華口中所指的淵源是好是壞,不過萬一扣兒是紅鶴的情劫,怕是難免一場唏噓。
紅鶴不同於山中其他生靈,三百多年前西王母把這天界唯一的粉羽鶴交於他度化,待獸性盡除,仙體純然之時便會回蟠桃園做護園獸,是萬不能扯上七情六慾,枉顧栽培的。
許是自己想多了,這倆孩子都還年幼,或許只是交好而已,畢竟年紀相仿。
鍾離阜放下手中毛筆,輕聲一嘆,想他陰山中為情所困,來求他賜忘生露之人不在少數。情往往是修鍊中最難渡的一劫,多數落得個修為散盡的結果。如今留這孩子在宮中,到底是對是錯,且不得知,奈何她特殊的體態,就連嗜鬯都經受不住誘惑,更何況是有些急於求成的妖獸,只等她尚有能力再出宮自立洞府罷,如若不然,百年之後,老死在這行宮之中,也不過是彈指間。
這日,嗜鬯帶着一個大包袱到訪,被竇扣請到閣室敘舊,還神秘兮兮的把紅鶴也叫來了。
“這些都是我讓嗜鬯在山下搜集來的。”竇扣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大包袱,只見裏邊各種木偶,布偶,泥人,木雕堆成小山。
紅鶴兩眼都快炸出火來了,但礙於嗜鬯在場,他只得強壓住滿心興奮,輕咳一聲道:“切勿玩物喪志,快快收起來罷,讓仙尊發覺不好。”
嗜鬯嗤鼻冷哼:“小孩子就小孩子,若不是我家竇扣說你喜好這些玩意,我還真一直以為你就是那般老成持重。”
“你告訴他了……”紅鶴耷拉下肩膀,無奈地看着竇扣。
“嗜鬯人很好的,以後有什麼喜歡的,都可以讓他下山去尋。”竇扣挑了一個衣着華麗的宮人木偶在紅鶴眼前晃了晃,“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要隱藏真實的自己呢,山中的日子無聊漫長,你不想多幾個朋友嗎?”
“朋友……”紅鶴垂瞼道:“仙尊總教導我不要被世間七情六慾所迷惑,即使深陷其中,也要務必勘破。”
竇扣和嗜鬯相視一眼,都無奈地搖頭。沒辦法,誰叫紅鶴一直以來都受那個人的熏陶呢。
不過到底這堆玩意還是讓紅鶴驚喜至極的,在竇扣再三保證不會告訴仙尊的前提下,他半推半就的還是全數收下了,臉上表情難掩興奮,笑得像個孩子。
“對了。”拿人手短,竇扣這才開口拜託紅鶴,“我聽桓翁說,有一處‘湚琉池’是修行練功的好地方,你能帶我去嗎?”
嗜鬯一聽打了個寒戰,想到上次仙尊說要把他囚禁在池底就心有餘悸。這‘湚琉池’他還是略有所聞的,但凡被囚的妖,皆是心性不善,犯過大錯需要重修的。不過池水靈氣旺盛,能使修鍊事半功倍,也算是仙尊對犯人最大的仁慈了。
知道紅鶴想問什麼,竇扣搶先答道:“桓翁把通過結界的葉子給我了。”
紅鶴猶豫不定,思忖着這東西都拿了,又不好意思拒絕,‘湚琉池’可是重地,不知桓翁為何會把龍爪葉給竇扣,那老頭向來做事隨心,讓人猜不出個所以然,奈何仙尊卻從不過問,甚至一些拿捏不定之事還會去請教他。不過既然桓翁把葉子給了竇扣,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自己又何必顧慮太多?一個小丫頭,應該闖不出什麼禍事來。
“我就不去了,我也去不了,你們自便。”嗜鬯聳了聳肩又朝竇扣道:“我要出遠門一趟,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
“嗯,興許你回來,我已把《巫經》抄好了。”
送走嗜鬯,竇扣轉而一臉期待地看着紅鶴。
“仙尊過幾日要去月宮一趟,我不用隨行,那時便帶你去吧。”紅鶴勉強答應了,反正若真出了什麼岔子,桓翁第一個擔責。
兩日後,玄雲宮前,紅鶴恭恭敬敬的在一旁聽鍾離阜交代一些瑣事,竇扣倚在宮門后伸出頭來看。內容聽不清楚,只是見紅鶴連着點頭,然後目送鍾離阜步上雲梯。等完全看不到人,她興匆匆地跑出來道:“這下我們可以自由幾天了!”
紅鶴還是不習慣竇扣把仙尊叫做‘大叔’,奈何仙尊都由着她,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麼。
“這陰山我都沒有好好玩過,上次看到嗜鬯洞府前的瀑布覺得好美好美的!要不然,去完‘湚琉池’,我們再去其他地方逛逛好不好?或者……山下也行。”竇扣像是被解禁的小孩,滿腦子想着怎麼把這段時間在宮中的煩悶全給釋放出來。
紅鶴額頭犯疼,突然覺得竇扣不是好打發的主,早知道不拿那些玩偶了。可萬一不答應,她何時跑去仙尊面前告一狀,仙尊肯定會對他失望之極。
“再議”紅鶴敷衍道。
紅鶴是名副其實的紅鶴,全身皆為粉色羽,只有冠羽是一團赤色,此時馱着竇扣在稍微高出樹頂的空中飛馳着,時不時發出一聲長唳,驚動林間百鳥竄出,嘰叫一陣又隱回樹內。
竇扣俯身抱着紅鶴的脖子,她不是第一次坐在鳥背上,可藍姨的背大多了,羽毛順滑又舒服,不像紅鶴這般細脖纖腰,冷風呼呼無孔不入,連眼睛都睜不開,她雙手不自覺箍緊。
“你再這麼勒下去,怕是還沒到‘湚琉池’,我就命喪你手了。”紅鶴回過頭,瞪着鶴眼。
竇扣不好意思地鬆了些力道,問:“陰山可真大,又高又神秘的,你都飛了那麼久還沒到,我還以為轉個彎就是了。”
“陰山自上古洪荒時期就存在了,由數十座仙山仙島合併而成,外人無法得知地形,是守護天界入口的極佳之地,數萬年間,魔人屢屢來犯,也在這如迷陣的山中吃了不少虧。”
正說完,紅鶴一個俯衝,穩穩的着落,竇扣因急降犯暈,差點沒把早上吃的吐出來,嘴裏嘟囔着,若有機會她一定要先學會騰雲飛行,不然非被紅鶴折騰死,這可不比行船好受。
紅鶴徑直朝前走,竇扣朝他走的方向看去,那可是一處懸崖啊!他這是要……
正當竇扣莫名之際,紅鶴催促道:“楞着幹嘛?進來啊。”說完連人帶聲一同消失在崖邊。
竇扣吞了吞口水,走到崖邊向下看去,瞬間頭眼發昏,手心腳心直冒汗。這有多高?完全看不到盡頭啊!下面全是雲霧啊!難道……她伸出手指往前探了探,然後長呼一口氣,咧嘴笑了。原來真是結界的障眼法,指尖的感觸和當初穿過陰山最外層屏障是一模一樣的。她又把腳伸過去探了探,果然看起來會掉下去的地方穿過之後竟是實地。
忽然從空中伸出一隻手,把竇扣整個給拽了進去……
“你可真磨蹭。”把人拽進來后,紅鶴走到池邊又化為鶴身自顧自梳洗着羽毛。
池邊高崖環抱爬滿藤蔓,葉子密密麻麻完全包覆住石壁,葉色綠紅混雜,相互交纏,藤上零散的掛着幾朵嬌艷欲滴的野花,瓣緋蕊紫,道不出名字。
藤蔓過長,一些向下延伸至池水裏,葉子浮於水面;一些平鋪在池邊草地上,只是觸碰到結界后又折返回來。許是靈氣常年滋養的緣故,無論是葉子還是花朵,看上去都格外葳蕤。
池中心浮着一塊綠地,綠地上豎著一蓮形盞台凌空托起一顆小孩拳頭大小的琉璃珠,面泛光暈,打着圈緩緩上下起伏。
竇扣看了一圈發現根本沒有路通向綠地,也難怪了,人家都是用飛過去的。
“這裏看起來很平常嘛。”竇扣找了一處還沒被藤蔓‘侵害’的草皮躺下,看着空中那被層層霧氣阻隔在外的太陽,打了個呵欠道:“就空氣聞着清爽一點,陽光沒有被樹擋到,溫暖了一點,花香好聞了點,倒是個不錯的午睡之地。”
“仙尊經常會來這裏修養,有時好幾日都不會回宮,若不是你吵着要來,我就只是每個月來這裏照看一下蓮台而已。”紅鶴說完飛身至綠地盞台邊,伸手靠近琉璃珠,只見熒熒光縷渡入掌心,須臾,他抽回手又飛回了池這邊。
“你在幹嘛?”竇扣好奇地問。
紅鶴捋了捋鬢角的垂髮,傲然道:“那是池眼,也是池底禁室的鑰匙,只要禁室內有任何異常,它都會記錄在內。我剛是在查看禁室的狀況,一切正常。不過池底那些妖靈們也不敢再犯什麼事,仙尊此舉已是無上厚恩,如若還妄想逃離,怕是永遠和飛升無緣了。”
竇扣對池底的禁室興趣缺缺,不過倒是覺得那顆大珠子挺好看,“你可以帶我過去看看嗎?”她走向池邊問道。
“仙尊說此物極有靈性,不可貿然靠近,你還是遠觀吧。”紅鶴看了看日頭又道:”我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來日方長,若以後仙尊允你在此處修鍊,怕是看都會看膩,不如今日就先回去吧。”
“嗯……”竇扣無奈,正欲離去時看到池邊一朵花開得格外燦爛,想着摘回去觀賞幾日,便伸出手去捏住花梗,隨後卻驚叫出聲:“好疼!這花有刺!”
紅鶴一記白眼,誰讓你要去摘它。
竇扣抽回手的瞬間,指尖血滴飛入池內,盪了幾圈波紋后漸漸融於池水。誰都沒有發現在兩人離去后不久,琉璃珠突然急轉數圈,珠身顫抖一陣后又恢復如常。此時從深不見底的池內隱隱傳出細微縹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