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鋪子(二)

42.鋪子(二)

此為防盜章“傻孩子還害臊呢,你今年大二,畢業之後……”

“我不回縣城,我跟同學都說好了,去北上廣……”鄭偉學得是當時很流行的計算機專業,說起來還是很好找工作的。

“去北上廣有啥意思啊……一輩子買不起房子……你要是不想回縣城,就去省城投奔你大姐大姐夫唄……”大姐大學畢業之後考上了省城的國稅,有了一個很優秀的男朋友,我媽頗引以為榮,經常提起前途光明的女兒跟長相英俊家裏很有勢力的女婿,據說在親家見面的時候也賣力表演了一番,還帶上了姚家的龍子姚鑫,席間還強力推薦“會開車”的姚鑫,希望“親家”能幫姚鑫找一份給領導開車的工作。

“我跟他分手了。”大姐輕描淡寫的說道,她把手裏的香爐塞到了我媽懷裏,又拿出那張銀,行,卡,“這錢我不要,留給鄭偉娶媳婦吧。”

“你孩子,咋分手了呢?”我媽理所當然的把□□收了起來,姐姐不要奶奶的遺產留給弟弟在她看來根本不需要解釋。

“性格不合。”姐姐冷冷地說道,“我還有事,單位只給了我一天假。”

“你不是說還能呆兩天嗎?對了你們單位的人你都通知了沒啊?得讓他們寫禮啊,你別不好意思,以後他們家大事小情一樣通知你,你奶奶的事你不張羅就虧了……”

媽媽怎麼眼睛就能那麼“瞎”呢?看不見大姐眼睛裏的痛苦,看不見她的無奈,看不見她受了傷,看不見她想要掙脫卻怎麼也掙脫不開的掙扎。

“你讓孩子走吧,不能耽誤工作。”我爸說道,他拿了房間裏的舊毛巾擦了擦臉,“你等會兒把這裏的東西收拾收拾,我看廚房裏還有半袋子大米一桶豆油呢,都是咱們家送來的,可不能讓別人佔了便宜。”

“可不是……還有那些盤盤碗碗……老太太說都留給多多了,誰知道等會兒他們來不來搶,都能經管起來。”媽媽放開了姐姐,將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姐姐看了一我一眼,忽然走到我跟前抱了我一下,這才離開了。

我看着她,想起奶奶說的寡婦命,心中五味雜陳,五弊三缺,因為相士風水師泄露天機過多,上天降下責罰,讓他們鰥、寡、孤、獨、殘五弊,錢、命、權三缺至少佔一樣,可我們家卻是整個家族連帶着本人都要跟着一起付出代價,四叔呢?四叔這一輩應該是缺“錢”啊,為什麼四叔卻發達了?

爸媽和弟弟坐着來時開的微型車,載着滿滿的東西離開了,我媽太精明了,連我奶奶柜子裏面做壽衣剩的布頭都拿走,替我“經管”起來了。

我看着空蕩蕩的房子呵出一口氣……有些涼呢……

別人都說人死之後,靈魂會暫時停留在居住的地方,可奶奶不在,奶奶走得很遠很遠了,我從外面抱了一捆柴,打算把炕燒熱,這是我的家,我暫時不打算去任何地方。

鄰居的嬸子見我在抱柴,很驚訝地看着我,“多多,你咋沒跟你爸媽一起走?”

“這是我家,我走去哪兒啊。”我笑着答道。

“你這孩子!咋這麼犟啊……”嬸子搖了搖頭,“你家裏吃的東西都沒了吧?嬸子家煮了麵條……”

“不用,我有方便麵。”我笑着說道,雖然奶奶活着的時候愛罵嬸子,嬸子比起奶奶的“親兒媳婦”們,卻不知強過多少。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有人敲響了大門,我翻了個身繼續睡,他們來得比預期中早了兩天,我以為他們至少會堅持三天以上……沒想到來得這麼早,我一直躺到日上三桿,才打開門,門外已經站了十幾個人了,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他們魚貫進了院子,大伯看着我……“你奶奶……你奶奶……”

“她脾氣不好。”

“我不信,我不信!全是你們這些人自己嚇自己……瞎作妖……”三嬸不停地念叨着。

“我奶奶很忙,沒空找你們,我忘了跟你們說,這些東西我跟奶奶都是替人保管的,它們脾氣都不好。”東北人都知道,狐黃二仙里,狐仙好打交道,它們雖狡慧但是講理,顧着仙家的面子,心裏面都念着修成正果,黃仙……卻是臉酸脾氣壞,順毛摸都有可能把它們摸生氣了,何況他們是拿了人家的東西,不作到你生不如死家破人亡都不算完……所以說……它們還是顧着奶奶的老面子的。

“哼!現在是講科學的時代,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神神叨叨的……”五叔說道,抱着銅老君像抱得緊緊的,“我朋友看了,這東西是雖然是全銅的,但是是晚清的民間造的,不值多少錢……”

“嗯,不值錢。”哪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法器又不是古董,以古董的眼光看這些東西那是相當的不值錢。

“我當時只不過是想要找人幫你鑒定一下,老太太留下的遺囑是經過公正處公證的,是有法律效力的……我們尊重法律。”五叔繼續說道,他說出了“大道理”所有人都向是找到了主心骨,是啊,何必為了“不值錢”的東西觸犯法律呢?

“你們把東西放下就好,我自己會擺好的。”

他們放下了東西,連屋都沒進,就三三兩兩飛快地走了,大堂姐走在最後面,她忽然回頭看着我,“多多,我知道你受奶奶影響最深,奶奶的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你不要走她的老路繼續搞了,會毀了你的。”

“我知道。”

她頓了頓看見旁人都走遠了,這才快速跑到我身邊,“昨晚每家都鬧騰得厲害,我爸召集所有人開會,他說要送回來,三叔和五叔說不送,兩個姑姑本來就沒拿什麼……是四叔來了……他給了每家十萬塊錢,讓我們尊重老人的遺願把東西送回來,還讓我們不要告訴你們家的人。”

“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四叔出現了就不會輕易離開,奶奶走了再也沒有人擋在我和他之間了,我要直面他了。十萬?奶奶說各家沒錢了,日子反而會消停平順,有錢了……會再折騰一次吧……可有我有什麼法子呢?讓他們把錢還給四叔?就算是奶奶活了,怕也是難以辦到吧。

我清點了東西,沒缺少什麼,他們連供水的小碗都送回來了,我拜託鄰居嬸子找了幾個勞力,雇了村裡六叔家的貨車,將東西搬上了車。

“多多,你咋不鎖門啊。”六叔看着敞開的大門說道。

“沒人了,沒東西了,鎖不鎖都一樣。”就算是鎖了,能阻擋住別人嗎?

六叔開着貨車載着我到了文苑小區,我跳下車找到了物業,“請問鄭……”我愣了一下,這麼多年我竟然從來沒有去問過奶奶的名字,回憶了一下牌位上寫的字,“鄭淑蘭住幾單元?”

“鄭淑蘭?沒有這個業主啊。”

“鄭多呢。”

“鄭多啊……”物業的人上下看了我一眼,“得查大本子,你是她什麼人?”

“我就是鄭多。”我包里掏出身份證,“房子是我奶奶給我買的,她眼睛不好……”

“哦。”他拿了大本子翻看,過了一會兒抬頭問我,“你手機號多少?”

我報出了我的手機號。

“你奶奶留的是你的手機號,老太太沒跟你說地址?”

“老太太去世了,走的急……”

“啊?裝修的時候我見過她,挺好的老太太……沒想到走得這麼急,給孫子買樓的人多,沒見過給孫女買的……還瞞着你……我看她裝修的時候就自己,就知道她沒讓兒女知道……”

“我是她養大的。”

“嗯。”物業的拿出兩個電子鎖扣交給我,“你家是C棟九單元四零一,這是單元門鑰匙。”

我讓六叔把車停在了小區的院子裏,讓他們把東西放下,塞給了六叔和幾個幫忙搬家的人一人一盒中華煙和五十塊錢。

他們走了之後,按照牆上的電話找了幾個搬運工,把東西搬到了九單元四零一。

房子已經裝好了,非常簡單的四白落地+瓷磚地面的裝修,老太太眼睛不好,看什麼都是白的,屋裏也沒有別的顏色,除了白就是棕近於黑的門,就連卧室里的床都是白的。

房子建築面積九十多平米,兩室一廳的格局,板樓公攤面積小,每間屋子都很大,客廳空蕩的站在裏面說話都有回聲。

我指揮搬運工把神龕擺在北面的卧室,付了錢之後關上門。

打了水擦拭了所有東西,讓“眾神歸位”,點燃了香燭上了貢品,聞着熟悉的香味,我坐到了地上痛哭失聲!奶奶去了,這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了,再沒有別人了……我沒家了……

故事講到這裏時,鄭多眼睛裏仍然帶着淚水,那是我們第四次見面說故事,我遞給她紙巾,她擦乾了淚水之後笑了,“姐,你還是這樣……”

“哪有,胖得不能見人了。”

“後面也沒什麼值得講的事了,我畢業之後第一份工作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份,你辭職走了沒多久我也辭職了,輾轉了幾個地方都沒有做太長時間,後來13年的時候進了一家挺有名的房地產中介……那是我做得最久的工作,做到了2015年的夏天……”

15年的夏天東北的氣候異常,先是在初夏的時候熱了一周,後來像是所有的能量都在那一周里釋放完了一樣,最高氣溫一直在28,29度徘徊,這對於要時常到外面帶客戶看樓,跑盤的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在8月份的一天,中介公司來了一個很鄉非的客戶,他身高很高,皮膚曬得黝黑,穿着牛仔背心和破洞牛仔褲腳上踩着一雙破板鞋,看得出來料子都很一般,很平常的農村青年的打扮,看臉的話就有點嚇人了,他的臉很有混血兒的味道,這在早年跟俄羅斯通婚的人不少的省城並不少見,可混得這麼帥,長相八成像吳彥祖的十分少見,長得這麼好看,就算是頭髮是鄉村非主流的焦黃色衝天爆炸頭,戴着個墜着塊大方牌子的超粗大金鏈子,也沒有毀掉那渾身的帥勁兒……

那天值班的人是人稱劉胖子的劉哥,他看見小夥子之後喝了一口水,迎了過去……剛想說什麼,那小夥子張口說話,“那啥……那個……鄭多是擱這兒上班不?”

我當時正在一邊喝水一邊搜網上的房源信息,並沒有留意來人,聽到滿是大碴子味兒的鄉音時,差點兒被水嗆死,我起抬頭……我擦……真……真……真尼碼吳彥祖……連鷹勾鼻都100%COPY……可這打扮這口音……以及他為什麼會大白天明目張胆的出來找我啊?這不科學啊!“我親戚!找我的!”

我想過家嗎?肯定偷偷的想過,我愛我的媽媽嗎?是孩子哪有不愛媽媽的,我想我的媽媽嗎?想過。無論是懵懂時還是懂事之後,我都曾經起過如果媽媽在身邊我會怎麼樣,會不會更開心更快活,會不會有人疼愛?

可惜……

奶奶,在那天被所有人圍攻、推搡、謾罵,我的世界除了像牆一樣可怕的成年人之外只剩下灰暗的天空時,我只想奶奶,我希望回到奶奶身邊,我瘋狂的尖叫着,叫到周圍所有的鄰居都來看,叫到他們害怕,悄悄退開,我看見他們看我的眼神——他們八成覺得我瘋了。

可能是因為愧疚,除了我所有的人吃完晚飯之後,媽媽端着雞腿和飯到我的小屋裏,我看了她一眼,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嚴嚴的。

她嘆了口氣,隔着被子想要摸我的頭,我在被子裏不停地踹,遠點!遠點!走開!走開!

那天晚上姐姐沒敢回房間,她在爸媽的屋裏睡的,臨睡前送給我一包小麥粒素,真是可笑,我要回家!這不是我的家!我要找奶奶!

在所有人都睡着之後,我自己穿好了衣服,把所有的衣服塞進了來時的小包,背着包離開了家。

走之前我本來想把雞腿和麥粒素扔了,想了想電視裏的人離家出走都要帶乾糧,把麥粒素塞進了包里,雞腿用房間裏姐姐留下的作業紙包了好幾層塞到了小包里。

我不知道奶奶家在哪裏,只記得要走到離家裏隔了一條街的大道,順着當時我覺得很寬的六車道砂石公路走到城門……然後……

那天晚上,一開始天是陰的,零星下着小雨,在城裏時路燈照着路,出了城路燈越來越少……只有偶爾經過的大貨車,十一點多的夜裏,我背着包在路上一個人走着,想來在路邊的人眼裏我也是奇怪的,小小的個子,被着個大包,穿着又黑又臟又濕的小白鞋,低着頭走路,誰也不理。

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的路越來越黑,零星的燈光越來越遠,風把周圍高大的樹木變成一個又一個的怪獸,遠處傳來各種動物的聲音,草叢裏總有奇怪的聲音出現,大聲唱起了歌,“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有了聲音,我好像不那麼害怕了,於是我的聲音越來越大,不知走了多久,又累又困的我,坐到一塊大石頭上,不停地喘氣,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走對路,出了城農村的道路在白天的時候看起來都差不多,晚上的時候區別更不大,對的……一定是對的……可我卻開始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起奶奶給我講的狼外婆吃小孩,拍花子抓小孩的故事……遠處一雙黃色的……在暗夜裏閃着妖異光芒的眼睛……盯着我……

恐懼有時候也能助眠,不知不覺之中我睡著了,忽然一陣冷風吹來,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看見一雙幽幽的黃色的眼睛,看見我睜眼,它好像也嚇了一跳,吱溜鑽到了石頭後面。

“喂,你!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我認得你!”它是這麼久以來,我看見的唯一熟悉的,那些黃仙兒啊,索命的事通通被我拋到了腦後,我驚喜地叫着它。

黃鼠狼從石頭後面探出了頭,聞聞我的手,我從包里拿出麥粒素給它吃,它搖了搖頭,繼續用頭碰我的手,我嘆了口氣,“鼻子真靈。”我從包里拿出包得嚴嚴的雞腿,“這個是我媽收買我的,我才不要,給你吃吧。”她以為打罵完了,給我燉雞吃雞腿就沒事了嗎?她以為一切就這麼好彌補嗎?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哼!當年的我雖然說不出這些理論,也一點都不領情。

它叼走雞腿在石頭後面吃了起來過了不知多久又跑到了我面前。

“你還要雞腿啊?沒了。要不……我帶你去奶奶家,奶奶家裏有雞腿。”

黃鼠狼露出了嘲笑似的表情,碰了碰我的手,甩甩尾巴跑了一小段路,回頭看了看我。

我知道,它是在給我引路,我背起小包,跟着它向前走,我不害怕它,卻怕它離開,不停地跟它說話,“喂,你叫什麼名字?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你也迷路了嗎?你家住哪兒?有沒有兄弟姐妹?”

它扭着屁股向前走着,對我說的話不理不睬的。

“喂,你說話啊?不說話你吱一聲啊。”

它停了下來,過了許久轉過身,“吱。”叫了一聲,我笑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好玩啊!你是不是知道我迷路了來幫我的啊?你真好!以後我天天給你吃雞腿好嗎?”

我們兩個,一個走在路上,一個一會兒在路上走,一會兒鑽進道跑的溝渠里,在初夏的夜晚裏向前走着,有它在,我心是安定的,絲毫都不覺得害怕,“你會唱歌嗎?我唱歌給你聽好么?我跟姐姐學的……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它“吱”了一聲,爪子按住了耳朵,嗖地一聲鑽進了溝里,我嚇了一跳,我唱歌有那麼難聽嗎?“喂!你去哪兒了?黃書郎!你去哪兒了?”我故意把黃鼠狼的音發成了黃書郎,“你快出來啊!你不出來我就叫你黃屎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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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黃書郎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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