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江林先乘了60路到南站附近，等了將近半小時的16路才等到車來，夏天滿車的人想擠上去都不容易，江林也不管身邊抱怨的聲音，硬是憑着自己身體壯實，用力擠了上去。

“你這人擠什麼擠啊。”身邊婦女抱怨着，“懂不懂女士優先啊。”

江林陪着笑臉說了句不好意思，公交師傅皺眉看着他。

別人都有市民卡，江林之前沒捨得辦，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零錢紙幣手忙腳亂的塞進投幣箱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又連續道了幾聲歉。

沒人願意靠近他身邊站着，汗臭味和水泥粘在衣服褲子上的污漬都讓人覺得嫌惡，江林並不在意，他只希望能快點到學校，找到辦法能讓自己的兒子上學。

季月在這個學期升上了研二，他與秦樂天看着就很熟稔，因為身高的關係，方夏初甚至要微微揚起下巴看着他。

“我和你們介紹下啊。”秦樂天的表情有一種莫名的驕傲感，“咱的高富帥小學弟，出得起贊助的錢卻憑自己本事考進來的超級大學霸！”

……其實另外幾個人都不知道他在驕傲什麼。

季月倒是完全不因為這麼個二逼學長而覺得尷尬，自然大方的朝着方夏初他們伸出手：“你們好，我叫季月，月季的季，月季的月。”

方夏初腦筋一動，學着他的口氣，自我介紹道：“我叫方夏初，初夏的夏，初夏的初。”

季月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個笑容：“學妹真有意思。”

方夏初眯着眼，大概是入了職場的關係，她現在對於打交道的人露出的表情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簡單的判斷笑就是笑，哭就是哭了。

季月的笑容看上去沒什麼可挑剔的，不論眉毛還是嘴角，挑起的弧度都特別合情合理，禮貌分寸，但方夏初總覺得哪裏不是很舒服，就好像這人的眼神里並沒有真誠或者尊重這類東西。

然而在楊銘和劉咲恆介紹過後，季月的態度卻又變得不一樣了，方夏初看對方這變臉的速度實在有些反胃，拉了秦樂天到一邊去：“你真跟這人是好朋友？”

“當然啦。”秦樂天這隻傻狗明顯的一副“我和季月是好兄弟，我和他可是脫褲子兄弟關係”的表情。

方夏初懶得再說什麼，恨鐵不成鋼的擺了擺手：“算了，傻狗就是傻狗。”

秦樂天：“？？”

同樣是高材生的楊銘倒是和季月很合得來，劉咲恆因為軍官在身關係，對待外人倒是有些端着架子，不過看得出來也很欣賞這個新交的小朋友。

方夏初看他們幾個談論着自己完全不懂的東西，開始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些，然後又覺得是不是男生都那麼粗枝大葉，意識不到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正糾結着，季月突然轉頭與她說話：“學妹呢？等下想吃什麼？”

方夏初盯着對方的表情，故意道：“不是說去李公堤吃嗎？”

秦樂天特別單純的配合她：“沒錯，季月一塊兒啊，你劉大官爺可是開了輛軍牌牧馬人過來，你可得給面子啊。”

“沒問題。”季月爽快道，“等我這邊收了攤就和你們走，怎麼樣？”

楊銘和劉咲恆當然都沒問題，方夏初在心裏哼了哼，勢利鬼，她默默的道。

不遠處的招生辦桌邊圍了不少人在諮詢，季月似乎沒有去幫忙的意思，跟着楊銘和劉咲恆聊天，在方夏初看來，要不是秦樂天有錢，這個小學弟大概也懶得理他。

看透這一點的方夏初自然不想再繼續待着，乾脆一個人晃到了招生辦旁邊去。

江林在招生辦那邊排着隊，他是最後一個家長，前面有一對夫妻，穿着打扮都非常光鮮，兩人似乎對宿舍不怎麼滿意，做母親的特別挑剔。

“你們這兒怎麼能是四人間的呢？”那位女士揮舞着手指。

江林看到對方手指上的飾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的觀念里，戒指一個就夠了，帶那麼多的他還真沒見過。

招生辦的一個老師客氣道：“一般大一新生都是四人宿舍的，二人宿舍都提供給研究生和博士生。”

“這種事情，出錢就好了嘛。”女士不耐煩道，“對不對，老公？”

江林聽到這裏就有些聽不下去了，他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打扮，後悔沒換件衣服再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那對夫妻才走，江林猶豫半晌，才磨磨蹭蹭的靠到桌邊。

年輕的老師打量了他一番，態度隨意道：“想諮詢什麼？”

江林緊張的有些結巴：“那、那個，學、學費……”

那老師抽了張雜費清單給他：“學費8萬8一年，書本費2000，多退少補，四人間宿舍4000一年，不住校的話無所謂。”

江林被一堆大幾萬的數字砸的直接失了聲，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嚅囁道：“那個……如果我想申請助學貸款的話，找誰啊？”

“助學貸款？”老師皺了皺眉，她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你家孩子今年考上了？分數多少？”

江林老實道：“超本一線20分……”

對方算了算，嘀咕了一句：“20分還真能上了……”她看了江林一眼，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助學貸款只能問銀行，我們學校幫不了忙。”

“那問哪個銀行呢？”江林趕忙問道，能有借到錢的機會對現在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別說腆着張臉了，就算要他下跪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那位老師顯然不想再與他多說，後面又有家長來諮詢，她直接掉轉了頭不再理會江林，倒是一旁一個女學生有些不忍心，給江林拿了張白紙來：“我們和工農中建交都有合作，還有本地的dw銀行，他們之前有給我們留宣傳活頁……恰好今天沒帶來。”她似乎想起什麼，四處張望了一下，又問她旁邊的學生，“季學長呢？我記得活頁讓他管着的，他去哪兒了？”

那位同學還沒說話，女生手上的紙突然被人從旁抽了過去。

江林下意識抬起頭，就看見方夏初一臉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我就是dw銀行的員工，您是想諮詢助學貸款嗎？”方夏初溫和的問道。

“咦？”那個女生扶了扶眼鏡，她有些懷疑，“還沒到銀行來辦駐點的時候呢……你是……”

方夏初指了指前面：“我和朋友來的，你看，你們那個季學長正跟我朋友聊天呢。”

那個女生看到季月的確在那兒，便不再多問什麼，方夏初歪着腦袋看向江林：“我是dw公積金貸款的櫃員，我叫方夏初，工作號是20516，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打電話查。”

“沒有沒有，我當然放心。”江林連連擺手，他剛從大太陽底下趕回過來，身上臉上全是汗水。

方夏初看到招生辦旁邊有一個空的桌子，邀請他道：“咱們到那兒去說，有陰頭，還風涼。”

江林當然一疊聲的說好，又趕忙補充道：“謝謝謝謝，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方夏初愣了一秒，倏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是一個能驅散烈日，如同吹過青山河流的風，開出漫山遍野花朵的笑容。

江林第一次差點在這樣的笑容中，忍不住，淚盈滿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