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哎呀,我肚子疼
喜轎過宮門而不停,徑直向著將軍府方向。
諾雅坐在喜轎之內,眼見宮中的紅牆碧瓦次第從腳下流水一樣過去,歡喜得近乎手舞足蹈。
百里九緊張地摟緊她的水桶腰,嚇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他以為,是個女人乘坐這樣的喜轎,都會嚇得花容色變,驚呼連連,自家夫人縱然再強悍,她至少也要蜷縮進自己懷裏,安安生生的吧?
可是如今,被嚇得花容色變的是他,摟緊了別人的也是他,提心弔膽連聲驚呼的更是他,他一臉的驚恐與哀怨,果真後悔起自己一時衝動的決定,他又被這個女人的外表騙了。
酸秀才等人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樣貌,混在人堆里,手裏還提着銅鑼木棍,眼見喜轎飛出了宮牆,知道事情成了,歡天喜地地熱鬧起來。
腳下的百姓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計,仰頭獃獃地望了半晌,見一對璧人恍如天外飛仙,女子巧笑嫣然,男子風華流轉,衣衫凌風,飄搖若洛神凌波,皆呆愣住了。
終於有人認出了兩人,一聲驚呼:“是九爺與九夫人!”
這兩口子真會玩,今天竟然玩到天上去了!
半個京城驟然沸騰起來,百姓們振臂呼喊:“九爺!九夫人!”
百里九緊摟諾雅,然後自袖口摸出一把碎銀錁子,徑直撒下去:“用銅鑼頂好腦袋。”
然後是第二把,第三把,好像取之不盡。
銀錁子掉落下來,酸秀才等人與百姓們歡呼得愈加熱鬧,一陣哄搶,誰會遮頭?巴不得那銀錁子掉落下來,將自己的腦袋砸個包也心甘情願。更有不少貪心不足的,在下面一路狂奔,追趕着兩人的喜轎。
諾雅低頭看看:“看來你是有備而來?”
百里九手下猶自不停,又一把撒下去:“酸秀才他們可是與孫石進冒着風險串通好了跟我來搶親的,自然要賞喜酒銀子。更何況,京城成親都有規矩,沿路有攔截花轎討喜的,要賞銀子才能打發,九爺自然要提前換好碎銀子,否則大個的砸下去,果真把人砸暈了怎麼辦?”
諾雅大笑:“敗家子,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新郎官了?”
百里九點頭:“家裏喜堂都準備好了,今日我們奉旨大婚,重新拜堂,只有你我二人,圓滿了九爺我的夙願。”
“不要,”諾雅極不屑:“跪來拜去的,你今天還沒有過足癮不是?”
百里九想想,也有道理,笑着問:“你確定不拜堂了?”
諾雅篤定地點頭:“要拜你自己拜。”
百里九笑得不懷好意:“若是不拜堂,那就直接洞房了?”
諾雅也點點頭:“正好,我這次進宮新學了一門獨特的手藝,正好可以大展身手。”
後來的後來,九爺抱着九夫人進了洞房,後來的後來,想要一展身手的九夫人,突然冷不丁想起了公孫瑾送給自己的迷魂香,九夫人用指甲挑了那麼一小丟丟丟進了燃燒的龍鳳紅燭里。再後來的後來,九夫人果真一展身手,徹底制服了九爺。
後來九爺經常會意猶未盡地回憶自己那一晚所承受的摧殘,對於諾雅的”獨特手藝“讚不絕口。
就是不知道,九夫人為什麼經常罵一個叫做“公孫瑾”的傢伙,從頭罵到腳,一天問候他許多次,詛咒他水深火熱,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令桔梗暮四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月後,安若兮養好了傷,就主動離開了將軍府。她走的時候,誰也沒有說,包括老夫人和沉浸在“新婚燕爾”中的百里九。
楚卿塵差人給她送來了一封燙金的聘書,是到洛陽女子學監擔任女夫子。
安若兮知道自己這是佔了誰的光,若是沒有諾雅,自己一個犯官之女,哪裏會有這樣的待遇?
正如老夫人所說,天子登基,天下大赦,侍郎夫人從刑部大牢放了出來,長兄們被盡數流放邊疆充奴役十年。安若兮不恨不怨,父親這是協同謀逆的罪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安侍郎夫人經過這些時日的牢獄之災,再加上承受打擊,擔驚受怕,已經百病纏身。老夫人幫忙安置了,讓老湯頭過去看診過兩次,背地裏告訴她,已經是病入膏肓,活不過多少時日了。
在母親最後的這些時日裏,安若兮想給自己尋一個安定的歸宿,讓母親也走得無牽無掛。她在百里府的尷尬處境母親是心知肚明的,雖然老夫人疼愛,慕容諾與百里九對她也客客氣氣,但是,自己總歸是一塊橫亘在兩人中間的骨頭,討人嫌棄。
楚卿塵的恩賜,給了她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最起碼,她可以遠離京城的流言蜚語與冷嘲熱諷,自強自立,不用依附誰,還可以,同劉媽媽相依為命。
慕容諾的這份人情,她要知道。
她走進一念堂的時候,百里九不在,那個叫做桔梗的丫頭正沒大沒小地趴在諾雅的肚子上,雀躍着叫嚷:“他真的動了,好像是在伸懶腰。”
暮四先見到了她,一愣過後,上前行禮,被她抬手攔住了,她害怕,從暮四嘴裏吐出來的,是“安夫人”三個字。
如今,她已經不再是什麼安夫人了,她只是安若兮。
諾雅見了她,衝著她微微一笑:“你來了?”
就像是對相熟多年的好友。
桔梗站起身,站在諾雅身後寸步不離,仍舊滿心提防。
“桔梗,去給安夫人倒杯茶。”
安若兮擺手制止住了:“叫我若兮就好。”
“看你氣色好了許多。”
“還要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顧。”
“都是應該的。”諾雅淡然道,再也想不起應該說些什麼。
“今日皇上給我送來了女子學監的聘書。”
“多讀書總是好的,哪裏像我,老是被人嗤笑粗俗。”諾雅自嘲地道。
安若兮羨慕地笑笑:“我讀過的書全都裝進了肚子裏,而你融合進了骨子裏,大家全都敬佩還來不及,有誰是出自於內心的嘲弄?玩笑罷了。”
諾雅琢磨安若兮的神情:“你該不會是果真要走?”
安若兮點點頭:“以前做過太多的錯事,對你不住。很慶幸你能幫我尋到這樣一個好的歸宿。”
諾雅一陣默然不語:“你可以繼續留在將軍府的。”
“你不用勸我,我早就應該有自知之明,死皮賴臉了這麼久,可惜歷經過一次生死方才豁然開朗。我很慶幸遇到的是你和九爺,不至於太狼狽。”
諾雅突然就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勸解,畢竟她去女子學監沒有什麼不好,繼續留在將軍府,只是會耽誤了她的青春韶華。更沒有必要惺惺作態地勸了。
“那你自己多保重。”
安若兮笑笑:“那就就此別過了。”
諾雅起身:“什麼時候走,給你踐行。”
安若兮抬手制止住諾雅:“等我定下來自然會跟你們說的。”
安若兮說得極是周全,卻在夜裏就偷偷收揀了東西,晨起將軍府大門剛開的時候,就留下一封書信,然後帶着劉婆子走了。
老夫人總是不放心,差了下人專程過去伺候,被安若兮婉拒了。又託了當地相熟的官員照顧,書信往來,見她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將注意力全都放到諾雅身上來。
過了寒冬,春寒料峭,然後暖陽一日比一日暖,諾雅換下厚重的冬衣,身材依舊圓滾滾的,就像個白胖的肉球,
她愈加慵懶,總是賴在躺椅上曬太陽,用狐裘將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一樣,眯着眼睛就是一隻懶洋洋的貓。
老夫人早早地就挑選好了奶娘,接生婆子,嚴陣以待,恨不能天天帶着她們像練兵一樣,每日將接生的手藝操練上百十遍。
諾雅平日裏被多少雙眼睛盯着,走得急了,有人忙不迭地提醒,她好不容易跟泡泡親熱親熱,也立即有人大驚小怪地叫喚,這也做不得,那也去不得,她就索性什麼也不做。
百里九又總是過來煩她,嫌她懶怠:“快些起來活動活動。老湯頭說看你肚皮,孩子個頭肯定不小,到時候可別生不下來,痛得吱呀亂叫。”
諾雅斜着眼睛看他,眼中滿是戲謔:“說的好像九爺挺有經驗似的。”
諾雅輕描淡寫,百里九就有些着急,他每日裏聽婆子們危言聳聽,見天介提心弔膽:“這樣的事情還少么?”說完又要“巴拉巴拉”數叨他聽來的那些雜聞軼事,諾雅忍不住打個哈欠,將狐裘披風裹緊了身子,眯上眼睛就要繼續睡。
百里九着急,上前就要拽諾雅的胳膊:“走,跟爺一塊散散步去。”
諾雅就勢伸個懶腰,突然就捂住了肚子,緊皺着眉頭叫喚:“哎呀,我肚子疼。”
百里九嚇得一個哆嗦,趕緊鬆了手,一時間手足無措,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扭身扯着嗓門衝著屋子裏叫嚷:“生了!生了!”
話音剛落,屋子裏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門帘打開,婆子們就從屋子裏湧出來,緊張地問:“覺生啦?”
百里九紮撒着兩隻手,忙不迭地催促:“快,快!”
他捂着心口,就覺得心慌氣短,好像喘不過氣來,渾身肌肉都綳得緊緊的。
身經百戰的婆子們早就準備好了,而且早就在老夫人的督促下演練過多少次,聞言大喜,好似都看到金晃晃的元寶在自己面前晃悠。興奮地指使幾個聞聲出來的丫頭:“快些燒熱水!記得乾乾淨淨的!還有,快點把開水煮過的單子鋪好!”
幾個丫頭慌亂了手腳,左晃晃,右晃晃,手都不知道往哪擱。
“還有,快點通知老夫人!”
這個倒是好領會,桔梗立即一溜煙地去了。
還是婆子們鎮定,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顧不得尊卑,催促百里九:“哎呀九爺,還愣着做什麼,快些把夫人抱回屋子裏去,產婦不能見風。”
百里九感覺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顫顫巍巍地使不上氣力,關鍵時刻慫了。
婆子們也着急,一把撥開百里九,探頭去看躺椅上,就都是一愣:“人呢?”
百里九轉身去看諾雅,榻上已經沒了人影。